曹绅不知就理,也拍了下脑袋说疏忽了。正犹豫间只见翠儿墨儿拿了一篮子梅花瓣走进来,见了人徙就赶紧跑过来问好,墨儿边端详边道:“果然殿下在那里灰头土脸的,让我们伺候殿下洗澡罢!”说着拉着人徙就往屋内走,人徙心内慌得了不得,想回绝又想不出合适的理由。自己在九重殿地上垫子上滚了三日,满身泥土,怎么说才能不洗去?

人徙心想此话甚是,换换衣服静静心,也好在头脑中整理下这一起儿事情。于是跟了墨儿回房换衣,照例将她支在门外,自己解衣宽带,边思前想后。

“哼。”人徙向曹绅冷笑道,“少爷你真是不伶俐。他现在捏着我的小辫子,他说什么咱们敢不听他的?所以现在他说了什么谎言与陛下和六一宫的人,我们到时候也只有应的份。”

“六爷既然有这秘密在身,已是无回头路,万死不能泄露。不瞒六爷说,小的深知朝廷险恶,人心向背,能有明正之心并忠于国家的人几乎全被埋没。六爷既有此皇家之命,便是有此数。更当更加奋勉,不做庸碌之辈,将来有所作为,甚至改变这混乱的朝纲,这也是家父一生的愿望。请六爷答应小的,也算家父没看错人。”这曹绅一个叩头下去。

这当儿人徙望着那一大本书,心内叫苦不迭,着实后悔早上逞强多念了几句诗,还说了些“诗书无用”之类的大话套话,还全是从这几日看的书里借来的,无非是想让师父多教些实用的做官治国一类的知识,好快快在这皇宫内立足,没想到这下可好,晚上要挑灯夜战抄书。

“殿下……是不是觉得我和墨儿样貌很差?”翠儿小心地问道。

今儿朝会上封礼毕人徙对李邦彦说的那句磕伤了的话,令陛下和百官不解,李邦彦愣了片刻忙回是曾见过人徙少爷,那日恰巧在他面前摔了,磕了腿。众人一笑过,陛下还赏了两罐膏药。这一句一答的意思只有人徙和李邦彦自己知道,令这李大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人徙为何要掩过自己的罪过,还这么费心提醒他。无奈之下只得备了厚礼上六一宫谢罪顺便拜年,谁想一见那王黼比自己的礼还送得早,且又多又好,一气之下又添了许多贵重之物,誓要比他丰厚。可人徙领了中午的宴之后又拜了一下午的礼,各路嫔妃加皇子皇女几乎全部拜完,至晚间已经累得直不起头,鞠躬到腰酸,又跑到孙奶奶屋里说笑了好大一会子,孙奶奶又是拿茶又是拿点心,还嘱咐她道‘身份不可漏,亦不可学坏,更不可出风头’,说得人徙连连点头。等全完了事,身上已洒满了果子渣残酒,遂向陛下请命说晚间要出宫游街,作为休整,得了令后换了一身新衣,只不随其他出宫皇子皇女一同,只带了木格一人出了宫去。李王二人的礼只得摆了厅堂内,同其他大人的礼一起,满当当摆了一桌。

王德慌忙点头,人徙前去拿衣服,早有丫鬟托了去跟着人徙上了楼。片刻再下来时已穿了全套冕服,头也束得十分整齐,越显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只那神色,似略有羞涩之意,跺了跺靴子,叫人来拿水洗脸。身后跟着那两个更衣的丫鬟,手拿玉冠,却个个捂嘴偷笑,惹得殿里的侍从们悄悄耳语。

人徙将费长山的一席话听入耳内,还是怔怔地站着。对她来说,生活中没有什么是白白来的,遭得冷眼坏事也太多,遇事从不想是好事。她知道自己的身份。遇事从来谦逊,怕给自己和娘惹祸。怎么自打认识了那曹正字,怎么都是些意想不到的事呢?

朕可是皇上。你想要何赏赐?’

“尊旨。”众臣躬身道。徽宗见众人无事可奏,宣布议事完毕。刚出了集英殿,便见亲身小侍低头报道:“启奏陛下,孙麽麽来见陛下,已在东门小殿候了多时了。”

再次醒来天已大亮,屋内空无一人,掀窗帘往外看,见雪已停,天仍沉沉阴着。又将屋内环顾,下床进至内室,还是无人影,疑惑间觉得内急,急急出门寻出恭的地儿,一掀门帘便撞在一人身上,抬头见是一个丫鬟。

余深先将那折子放到曹辅眼前,指着那行奏疏厉声问道:“曹辅,你一个芝麻大的小官,怎敢议论国事?”

童贯长叹一声,将平日里那尖声细气都去了**。完了将付浅暂且轰了出去,叫家人看好他,自己却也并无头绪,只得连夜出门去梁师成府上商议。

那人着七品朝服,面容轻佻,四下看了看回道:“还是喝的中秋大臣上贡的茶。说倒没说什么要紧事,只叹息书房里那华夏双耳瓶不是一对儿。”

“先不说这小孩子家家要的画画这种老气横秋的东西,老爷您要指那石的瑕疵与皇上看,与我和干?更和什么侄儿毫无关系了。”人徙把帽子拉歪着透气,露出整齐的鬓。

“只管画去。”曹辅摆一摆手,“限你两日,可别误了孙女儿生日。画好了便拿来。曹名,送客。”

曹绅略想了一想,悄悄向他父亲耳边说道:“趁现在我们没动静,从底下来。儿子倒有一个认识的人,可以拿来一用。”

“你是何人?为何来此?”那妈妈名唤青实,名似青涩之意,其早已人老珠黄。看见曹启一人闯将进来,却又如此打扮,料想不是什么客人,话里已带了不满。更何况今日是王大爷包场,火炉香烛姑娘都齐备,正热闹开场,可不想有什么事端。

一日,人徙又到徽宗书房承欢,见陛下闷闷的,便清了清嗓子说道:“徙儿近日得了一句诗,却怎么想不出底下的,陛下帮我罢。”

徽宗叫她说来听听。人徙便念道:“梅花暗香惹人妒。”

陛下笑了,道:“这有何难?古书上到处都是如此的句子。听我念与你听:梅花暗香惹人妒,可知冬日独自开?”

人徙笑道:“还是爹爹厉害,不仅说得好,还带着我也想到了。虽没爹爹的好,但也是我的真情。”

徽宗忙令她念来,只见她走至书桌前,拿笔蘸墨写了一行字,向陛下一展。只见上面写道:梅花暗香惹人妒,不知花蕊本自白。

陛下正笑说“情理不通”,却看到那两行字如自己写得一般,正是自己惯用的字体,笔迹瘦劲,转折藏锋(作者言:这就是传说中的瘦金体了--)。又想起她说是自己的“真情”,方领会后半句的含义,不由惊讶,望望人徙正咧着嘴冲他笑,半晌才走过去将手放到她头顶,点头儿道:“徙儿懂事且聪明,朕心甚慰。”心已放下了戒心,复又自然起来,夸奖了她几句,又问道:“徙儿如何习得朕的字?这可不容易。”说着又复看那字,仔细看便能看出有模仿之意,笔力也还显生涩,点点头接着道,“着实惊了朕,以为徙儿已全掌握了,现在看来是努力了的,非常不错。朕赏你,想要什么,说罢。”

人徙行了个礼回道:“陛下的字确实难学,但孩儿查阅了好些书籍,才知道陛下的字有可能是学唐人薛曜,仔细研究了,才掌握了其中的一点奥秘。至于打赏,陛下多教我些便是了。”

徽宗更是惊讶,心内纳罕此子连此事都知道,惊喜多半,少许不安。这不安触到初见时人徙的肆无忌惮,便笑道:“徙儿不要赏,反显得爹爹小气。往前的三月,是你六哥哥杞儿的生辰,早打定了主意将他封王。如此,你哥哥是景王,你便是昱王了。”

人徙大张着嘴,不可相信道:“陛下当真?”

虽说封王也是一个心安之策,但这孩子也的确讨人喜欢。陛下扶住她的肩膀笑道:“君无戏言。”

宋辽边境气氛日益紧张。农民们丢下了边境区域的地不要,宁可少一份收成。口内直传“要打仗了”,一边惶惶不可终日。

之所以造成这样的氛围,多半是因为最近宋军和辽军的冲突。本来两个阵营各守半边,平静无事地守自己的边疆,可最近两月不知怎么的,总是生些事端,让人安宁不得。不是宋军越了界,就是辽军丢了马,大大小小的冲突不断。宋军嘻嘻哈哈不当回事般,辽军则火气渐旺,甚觉宋人挑拨事端。一日,辽国边疆守军总领李合正因为自己战士们的干粮频频失窃,怀疑是宋人所为之事生气不已、不知如何之时,一位前线探子来报,说宋人下个月将有一大批人口入境,是青楼生意的货品。李合不禁动了心道:“这货品说白了不就是女人。”那探子点头。李合心内更加喜悦,便和部下商定要截了宋人这批货报报仇,也算慰劳战士们。主意既定,便安排部署起来。

话说回宫内这边,王黼自打被人徙从九重殿撵出去,就更加隐蔽行事起来,几乎不在人徙面前露面。可这一日人徙踢完球从御花园回宫的路上被他截住,两人转回花园边走边谈。

“六公主近日可好?”王黼一边端详她道,“听说六公主干得不错,可陛下起了戒心不是?”

人徙一边四下张望,一边警告他道:“在外面大人还是收敛些,乖乖叫我六皇子罢。”一边将自己如何去掉陛下的戒心并被许诺封王的事说了,王黼听后惊讶万分,半晌才看着她说道:“梁大人果真没看错你。可是给下官的大惊喜啊。”说着将两手放在人徙肩膀上,和蔼笑着。

人徙面无表情把他的手拿开,提醒他快说正事。王黼还是心有所动地足足又看了她一刻,才笑咪咪地轻声说道:“我是来问问你进程如何了,因为那边已经齐备了。就差昱王爷你了。看来你也齐备了,比我想得要快得多,这下便可安心了,你只等着我给你消息。”

人徙点头应允,便自回宫去了。王黼收起笑容,看着她的背影,面色沉重。

人徙回到宫中,见墨儿在宫门口探着头等她,一见她却赶紧跑进屋里去了。人徙拍了下头,想起还有这件缠身的事。

自打跟墨儿做了那些事说了那些话之后,墨儿起先因为不好意思躲了她几日,也着实给了她几日清净。可往后便不同了,见她没有下步,便开始时常用幽怨的目光看她,虽待她更加尽心,可总是愁眉不展,往往使自己觉得愧疚。如今已有一个月了。又想了片刻,心一沉便有了决定。往屋内走,一眼瞧见木格在院子角落躲躲闪闪,遂走至他面前训道:“青天白日你躲个什么?”

“不是爷说不叫小的在外头显着和你近乎吗。”木格一脸委屈,低了头。人徙笑着拍他的肩,问他事情办得如何。

木格吞吐道:“办得挺好,该说的都说了,只是……”“得了,不要说了。”人徙脸一沉,自顾自地进屋来找墨儿。墨儿正和翠儿商量着这次的针线要刺个什么花样,见她进来,翠儿低了头不语,墨儿眼睛看着别处。人徙咳嗽了一声,定了定心,柔声道:“墨儿,你跟我来。翠儿,你去帐房领钱,我给你留了件新衣服钱呢。”墨儿听说,跟着她来到院子木棉树下。

“你说这树,都了新芽了,到夏天可好看不好?”人徙背着手温和说道。墨儿低着头,好大会方说了个“好”。人徙笑了一声拉她手道:“我之所以叫你来院子里,是看今儿太阳怪好的,叫你陪我散个步。你怎么苦着脸?觉得我忘了我说的话?”

墨儿手被拉着,挣了一下不动了,跟着人徙在院子里走着。一阵风过,一片叶子飞到了墨儿头顶,人徙见了,命她站好,轻轻与她拿掉树叶。墨儿抬脸望着她,眼里似有委屈之意。人徙对上那双红的眼睛,心里一悸,说不上是如何,将墨儿轻轻揽在怀里。墨儿抬起脚,去找人徙的唇,人徙心里一个激灵,正犹豫,只听得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只见陈忆惊讶地站在院门口,睁大眼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