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来胜败常事,我们这把就输给你,下把照样可以赢回来,不算什么。下门虽吃,上门、天门还不见得包输,庄家看是通吃还是只吃上门,请亮牌呀。”姓胡的同时回日道:

“爷爷刚由孙家回来,前天还提起么奶奶和二叔呢。”语声才住,忽听头上有一老人口音唤着元荪的乳名道:“蜀生来了么?怎连信都不来一封?路上没受到热么?”元荪抬头一看,伯父益甫白发飘萧,手扶楼栏向下说话,未句尾音已带着一点哽咽,不禁心里一酸,忙喊一声“伯伯”方要拜倒,益甫忙唤:“蜀生,快上楼来再说吧。”随即转身走进。元荪方想伯父怎会不知己来?难道信未接到?忽瞥见蓉仙和雄图低语了两句,雄图便跑近前来悄告道:“爷爷近来的脾气暴些,二叔两次来信说要北上,爹爹因爷爷一提起么爷爷就伤心,没敢给他。二叔见了爷爷莫说来信的话。”元苏觉着奇怪,随口含糊应了。

萍香早日专一播弄事非,巧嘴贫舌,全家男女仆役无不痛恨,这男女二仆应了一声,便各奔向前去。萍香见元荪动了真怒,知道不妙,主人连喊未至,再不见机便要吃眼前亏,不由气馁心慌,不等打到,口喊“我告少奶奶去”慌不迭爬起便逃。元荪怒喝:

刚把客厅收拾完竣,忽然门房一个住闲的仆人持着名片跑进,恰巧萍香探看不出动静,又听上房主仆吵闹,正由厅房走出,迎头撞上。那仆人原是罗家荐来的,一见萍香忙道:“许总裁大人的二少爷来了,快跟少奶回一声。”张凌沧是来熟了的,高成基虽和元苏阔别了一年,但也是通家世好,自来不用通报,只芝庭是初次登门,萍香刁钻灵巧,颇认得几个字,见名片只有一张,名字又与主人连日所说相似,急于讨好,口问得一声“在哪里”人早甩开大脚往上房跑去,报完喜信便领命跑出,里外传话,见人便说许少二大人来了,你们还不如何如何。见了周奶妈,把眼一斜,嘴一撇,仿佛主人来了阔亲戚,她也跟着光辉,长了身价似的。她这里得意忘形,正在厨房里向厨子传话,一面向后院中洗衣的女仆们照着平日所闻绘影绘声说得天花乱坠,又约定等少奶请客,进到内庭时,再去偷看二少大人穿什阔衣服,是和洋鬼子一样不是,谁知韦人罗氏业已啼笑皆非,说不出的苦。

那周元苏本是湖北孝感县的望族富家。父名光甫,乃前清光绪戊子科举人,以名孝廉服官江南诸省,品学兼优,性情慷慨,交游遍于东南,从不把金钱放在眼下。乃兄益甫,是光绪癸酉拔贡,报捐浙江知县,有循能之名,当时称为浙省州县中第一等人才,历任繁剧,曾经三任乌程等肥缺,可是花起钱来比光甫还要豪纵。尤其益甫之子少章是个少年纨-,声色狗马无一不好,尤其爱赌如命,麻将牌九动辄一输万金无吝色。因此兄弟二人做了许多年阔州县,只是外表堂皇;不但没剩下钱,反把家中田产变卖了来填补亏空。周氏簪缨世族,尤其益甫、光甫这一房,有好几代俱是单传,在本族中最称富有,单是稻田就有好几百顷,果园山地尚不在内。固然弟兄二人服官清廉,性喜挥霍,可是一多半都糟在这位大少爷的身上。益甫家教本严,无如误信枕边之言,受了闺人挟持,每任都使大少爷当账房,自身又不善于持筹握算,只当是自己任内亏空,始终瞒在鼓里。光甫弟兄情重,又敬长兄,明明知道又不肯说,终于家业凋零一败涂地,已无可挽救了。

少章是个半吊子的老江湖,少有点眼力,见那人生得又高又大,一张紫黑脸膛,浓眉大眼,枣鼻阔口,两排牙齿却是刷得雪白,一边镶着一枚金牙。长衣已然脱掉,上身穿着一件天蓝素缎面,纽扣上盘蝴蝶的对襟小夹袄,却用紫酱色素缎做了夹里。胸前挂着一根黄得发出闪亮的金表链,也不知是真是假。两只小腌萝卜一般的无名指上各带着一枚戒指,看去足有三钱重一个,却是真金的。袖口卷着,露出雪也似白的绸小衣,下身一条与上衣同质的夹裤。两条缎带绑扎得又紧又整齐,一双千层底双脸缎鞋刷掸得一尘不染,底边却似穿日太久,磨去好些。一望而知是个混混一流人物,不能得罪,强笑着点了点头。

马二一见少章朝他招呼,一面点头答礼,龇着一嘴白牙,发出洪钟般的口音,笑问阿细道:“这位…”阿细道:“这就是我们老爷。”马二立即不熟充熟的把手一横道:

“县长吗,你啦刚到,她啦刚念道你啦。快躺这边,先抽一口。”少章说了句“劳驾”便就他原位躺下。马二笑道:“我可多嘴,你啦还是别见怪,县长你啦可不对呀,自个玩去,让你啦大大一个女子满世找你,在这儿真生气。我刚劝她半天。要说起来可得受罚呀。没什么说的,你先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