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祥瑞圆睁二目说:“完全是胡说八道,我就跟梁市长的老婆见过一面,一分钱的来往都没有。有些人以为人与人之间只有金钱关系,能通,咱们哥们认识多少年了,你帮过我,我也帮过你,我们之间有金钱关系吗?如果我们之间是君子关系,那么我和梁市长之间就是白雪之交,清水之交,没有任何铜臭关系。想借打私反腐搞垮异己,是不得人心的,要不北京也不会有那么多朋友帮我。”

丁能通强词夺理地问:“拜托大作家,我们驻京办买了假烟,是受害者,总得有点同情心吧?”

院子里还停了几辆车,包括两辆奔驰、两辆凯迪拉克和两辆林肯,车窗里还摆着进京证。大门上贴了两张告示,上面是“非本单位人员谢绝入内”,下面是“内部装修”。尽管这座小楼的每扇窗户都贴了封条,但他并未看到任何关于昌山市驻京办已经撤掉的字样。收发室内有一个老头,他饶有兴趣地问了几个问题,老头都一问三不知,只说他只管看东西。他有些扫兴,想到最早在首都设立驻京办的是内蒙古,那还是刚解放的时候,当初被称为“内蒙古自治政府驻北平办事处”,于是他又萌生了到内蒙古驻京办吃午饭的想法。只好又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美术馆后街。

丁能通指了指他说:“就为你成了著名作家,我高兴!怀远,从‘肖贾大案’到吴东明自杀,这期间已经倒了三批官员了,在官场上混有什么意思,就是他妈的一个工具,看过卡夫卡的《变形记》吧,可怜的格里高尔已经习惯于做全家人的使用工具,在官场上,谁不是工具?就拿我这个驻京办主任来说吧,不仅是迎来送往的工具,更是‘跑部钱进’的工具;不仅是招商引资的工具,更是‘截访维稳’的工具;不仅是搜集信息的工具,更是联络感情的工具。我有时真希望自己也变成一只大甲虫,可以像格里高尔一样在墙上和天花板上爬一爬,躲在沙发底下休息休息。”

习涛激愤地说:“我看现有体制有一种特殊的功能,就是可以将潜藏在人体内处于休眠状态的恶这个魔体唤醒,并且派这个魔体去做他乐意做的事。”

丁能通嘿嘿笑道:“怀远,你知道,我一不贪权,二不贪钱,不管什么上司,我都服务到位,不管什么朋友,我都以诚相待,我不触碰党纪国法,天又奈我何?不怕你笑话,我心中的偶像是个小人物,但却是个大英雄。”

他觉得身边的秃顶非同寻常,看问题的视角非常独特,便附和道:“可不是,实事求是地讲,各地驻京办对拉动北京的内需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除了外商投资、民营企业投资外,驻京办投资已成了拉动北京内需的第三方力量,这是北京市的偏得,其他中心城市想都不敢想。”

他决定即刻动身去北京见丁能通,这虽然是一次突发奇想的会面,但很可能是让他在文学事业上再上一个新台阶的会面,怎么想都必须马上动身。他定了第二天上午的机票,然后跟丁能通通了话。

看样子那顶顶与梁市长熟得很,或者说关系很暧昧,这倒是我没有想到的。因为梁市长上任以来,投其所好者,包括我在内,一直在研究他的好恶,一致认为,梁市长是个柳下惠式的人物,不近女色,但是对这个妙玉却一反常态,大有偶尔露峥嵘的味道。我心里很清楚,这不是露什么峥嵘,而是露马脚。通常这种情况都证明,领导和你不系外了,这是一种信任。

专案组领导,你们不知道,取得这种信任我花了多少工夫!由于梁市长给人的感觉太正直,太廉洁,太严肃,想投其所好都找不到机会。多亏他到中央党校学习几个月,我不仅谨小慎微地为他服务,而且在服务过程中发现,梁市长并非无所好,只是他的爱好与众不同,那就是他喜欢拜佛。一到周末,他就让我开车陪他去北京城内的寺庙拜佛。这几个月我几乎陪他拜遍了北京城内所有的庙宇。

那天在法华寺,梁市长一个头磕下去就起不来了,趴在地上让我扶他,原来是腰突犯了。我掺着他进奔驰车内,一直拉到中央党校附近一个不起眼的中医门诊,梁市长龇牙咧嘴地问我,这地方能治腰突吗?我告诉他,我的腰突就是在这儿治好的,祖传的五步治疗法:按摩、梅花针、拔罐、敷药、针灸,等经络疏通开了,最后用祖传手法复位。门诊的老中医六十多岁,颇有点仙风道骨。让我没想到的是给梁市长拔罐拔出来的血竟然是黑色的,里面还杂有棉絮状丝丝落落的东西。我问老中医,怎么拔出来的血是黑色?老中医慈眉善目地说,拔出来的都是毒,不是血。以后我天天晚上陪梁市长到这个中医门诊治疗,几乎天天拔出来的血都是黑色的。大约过了半个月时间,梁市长的腰突被复位了,但血始终没有拔出红的来。梁市长的腰突确实好了,在最后一次治疗时,梁市长问老中医,今后保护腰要注意些什么?老中医微微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啊!”凡是像老中医这种身怀绝技的人,都是疯疯癫癫的,梁市长根本不在意。高高兴兴地离开中医门诊,然后拍着我的肩膀说:“则成,这段时间我在北京学习,一直观察你的政治素质,应该说你天生就是干驻京办主任的料啊!不过在驻京办创收这一块上还要胆子再大一些,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过两天大圣集团董事长齐天来看我,到时候在一起吃个饭,我把我的想法和你们商量商量。”

大圣集团是梁市长上任后才崛起的民营企业,干服装厂掘得第一桶金,梁市长上任后,大圣集团很快转向多元化发展,不仅房地产干得风风火火,更令人刮目的是香烟转口贸易和进口汽车生意,火爆得跟天天抢银行似的。

应该说,东州市有头有脸的老板大多跟我称兄道弟的,但我最喜欢的还是齐胖子,别看这家伙长得像个秤砣似的,但是办事利落,出手大方。正因为如此,我在北京城的关系,没少给他介绍,几乎是介绍一位,他拿下一位,到后来,我的朋友几乎都成了他的朋友。

眼前这个妙玉本行是服装设计师,让我产生很多联想,说实话,干驻京办主任都得学会投其所好,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因此投其所好者大多都会用美人探路,为了得到梁市长的赏识,我没少用美人计,但都无济于事。齐胖子是开服装厂起家,莫非这个那顶顶是齐胖子引见给梁市长的?要真是如此,看那顶顶与梁市长的暧昧关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说明齐胖子很早就对梁市长实施了美人计,而且相当成功。想不到齐胖子投其所好的本领比我这个干了十年驻京办主任的还大,这不由得引起了我的好奇心。莫非齐胖子就是通过这个那顶顶得到梁市长赏识的?席间,还是梁市长道出了端倪。

原来梁市长上任不久,由于工作压力大,累病了,住进了清江省人民医院。齐胖子得知后第一时间赶到医院探望。可是梁市长的老婆董梅就是不让进去见,认为齐胖子长相粗俗,档次太低,第二天齐胖子领着那顶顶继续来探望,董梅刚开个门缝,一看又是齐胖子,就立即把门关上了。没办法,齐胖子和那顶顶在走廊里蹲了一宿,梁市长病房的门也没再开。第二天早晨,那顶顶说,我去试试吧,就去敲门。董梅一开门,见是一位长得像观世音菩萨似的美少妇站在门前,特别喜欢,因为董梅也信佛,就欣然将那顶顶请进了病房。那顶顶自我介绍,自己是齐天的表妹,就这样,齐天也被请进了病房。

接下来的故事不用说,大家也能想象到,大圣集团得到了梁市长的大力支持,没几年的功夫就崛起为清江省一流的大型民企集团。只是不知道这个那顶顶是齐胖子的真表妹,还是假表妹,要知道齐胖子可是连张晶晶都能搞到手的玩女人的高手。更不知道那顶顶是怎么变成妙玉的,柳下惠式的梁市长怎么见到妙玉,就像见到菩萨似的,莫非他们之间真有佛缘?

我虽然不信佛,但由于工作需要,北京几大古刹的住持,都是我的朋友,我心想,倒要看看这个妙玉有什么道行,便借着酒劲问:“顶顶,佛缘是不是情缘?”

那顶顶莞尔一笑说:“佛缘是情不情,情缘是情情。”

那顶顶的回答让我不得不刮目,便开玩笑地说:“梁市长,你住院期间,谁都知道你的病房门被嫂子把得像铜墙铁壁,想不到顶顶一露面,就攻克了,今后驻京办‘跑部钱进’遇上难进的门,还得求您发句话,让顶顶出面,保证马到成功!”

梁市长哈哈大笑道:“则成,算你有眼力,没有顶顶攻关,哪儿有大圣集团的今天。齐天,你说是不是啊?”

齐胖子皮笑肉不笑地说:“顶顶是观音菩萨转世,当然比我这个肉眼凡胎的俗人好用了!”

那顶顶听罢,娇嗔道:“表哥,话不能这么说,我和《红楼梦》的妙玉一样,就是个信佛的小女子,无非是‘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我之所以还能办点事,还不是因为人人都有六根未净之魔。是不是呀,宇宙!”

这时,张晶晶一旁酸溜溜地插嘴说:“顶顶姐,还算你有自知之明,《红楼梦》里的妙玉入了空门,但六根未净,身在佛门,心恋红尘,到头来,还不是肮脏风尘违心愿。在强大的腐败势力面前,连大男人都趋炎附势,小女人就更无法改变现实了,只能是‘屈从枯骨’,‘终陷淖泥中’。因此,从来就没有什么‘槛外人’与‘槛内人’之分,大家都是深水中的鱼罢了。当然,鱼和鱼也不同,像齐天这样的在河里是黑鱼,在海里就是大鲨鱼。你说呢,齐哥!”

我其实深知张晶晶说这番话的心情,我虽然还不知道齐胖子是怎么把张晶晶骗到手的,但是从张晶晶的语气中可以听出来,跟上齐胖子要么后悔了,要么压根就是被迫的。要知道,像齐胖子这种人只要是认准的事,冒多大风险都要达到目的。外界一直谣传大圣集团是靠走私香烟和汽车迅速起家的,以我在驻京办主任岗位上多年的经验,我宁愿相信这是真的。

齐天笑嘻嘻地说:“我是生意人,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赚钱。”

梁市长用欣赏的语气说:“我就喜欢齐天做人做事务实的风格,这个世界最讲究适者生存,让我说,谁有本事浑水摸鱼,谁就是强者。则成,今天这顿酒是特意为驻京办与大圣集团合作牵线搭桥的,还记得我治腰突时跟你说,我对驻京办创收方面有想法,当时还不成熟,还是齐天提醒我,我才恍然大悟的,驻京办不仅仅是东州市委、市政府在北京的桥头堡,更应该是东州国企和民企在北京的桥头堡,要想充分发挥驻京办在北京的桥头堡作用,首要任务是夯实经济基础,有了充足的经济实力,咱们‘跑部钱进’底气才足啊。”

我若有所思地问:“梁市长,东州驻京办下属企业除了北京花园以外,还有一个房地产公司,一个有其名无其实的外贸公司,不知道大圣集团相中了驻京办哪一块,采取什么样的合作方式?”

梁市长淡淡一笑说:“当然是与驻京办的外贸公司合作了,大圣集团的生意虽然做得如火如荼,但毕竟没有进出口权,驻京办的外贸公司有进出口权,刚好可以互补啊。我到东州后,齐天一直做转口贸易,但大多是与东州的外贸公司合作,要不是齐天提醒我,我还真不知道驻京办的下属企业中,竟然有一个外贸公司,这么好的资源要好好利用,为东州经济腾飞服务啊。当然具体怎么合作,你和齐天找时间好好谈谈,我希望尽快看到你们的合作成果。”

梁市长如此重视驻京办与大圣集团的合作,我立即召开驻京办领导班子会议,重新调整了分工,本来企业经营这一块一直由副主任杨厚德主管,这次班子会,我以梁市长对驻京办企业经营这一块不满意为名,武断地划归自己主管,今后杨厚德只负责主管截访维稳。这当然引起了杨厚德的不满,会后他摔门而去。

杨厚德在驻京办的资历比我还老,却因为人耿直,办事不善变通而迟迟没有解决正局级,主管驻京办企业经营以来,虽然工作勤勤恳恳,但业绩却不见起色。说句心里话,我一直认为,像杨厚德这种有棱有角的人,不适合干驻京办副主任,综合评价他的能力,倒是很适合做信访局局长,这也是我为什么力主他主管驻京办截访维稳工作的主要原因。

果然,杨厚德背着我发的牢骚话,很快传到了我的耳朵里。那天傍晚快下班时,落日的余晖很暧昧地透过窗户射进我的办公室,主任助理兼接待处处长白丽莎风摆荷塘地走进来,一屁股坐在我的对面。

不瞒大家说,白丽莎是很多男人垂涎欲滴的猎物,要不是遵循“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古训,我早就对她下手了。别看白丽莎是个离过婚的女人,却有一张性感十足的脸蛋:长长的睫毛、大大的眼睛,标致的鼻子,鲜亮的嘴唇,再配一头褐色的长发,简直就像视觉复制出的一张明星照。这样的女人,即使患阳痿的男人也会想入非非的。

专案组领导,我之所以将我对白丽莎的真实感觉写出来,是想说明我一向是对女人非常谨慎的,掉进杨妮儿的桃色陷阱纯属是个意外。关于这一点,白丽莎与我之间的谈话就是证明。因为她是个耐不住寂寞的女人,又长得如花似玉的,要是没有一定程度的定力,早就进入她的温柔乡了。不信,你们先听一听她怎么说。

“头儿,”白丽莎目光朦胧地问,“你把嫂子和女儿都送到了澳大利亚,一晃儿也有一年没见面了吧,你一年都不近女色,想当和尚啊?也不知嫂子是怎么想的,对你竟敢大撒把,就不怕你被野狐狸勾走了?”

我不以为然地开玩笑道:“丽莎,什么样的野狐狸有你的魅力大,连你我都能扛住,还有什么样的野狐狸我扛不住?”

白丽莎娇嗔地说:“讨厌!干嘛拿我说事?人家是可怜你,哪有猫不吃腥的,还真没见过你这样的男人。”

你们听听,连驻京办的“狐狸精”都承认,没有不吃腥的猫,但我是个例外。这还不说明问题吗?我承认我犯了错误,但我毕竟不是特殊材料制成的,我是人,是人就没有不喜欢美的。到现在我也承认,杨妮儿不是狐狸精,她不是天使,也是花神。

接下来,白丽莎用诡谲的语气说:“头儿,这次领导班子重新分工,最不满意的就是杨厚德,你知道他背后说你什么吗?”

我警觉地看了一眼白丽莎问:“说我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