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轻道人与春来撞开房门,见房中孟令奇、方青已死,床上两个婴孩与马如风已不知去向,又见后窗打开,春来叫道:“那姓马的一定是从花园逃走了!”那年轻道人道:“他抱了两个孩儿,一定跑不远。”从窗中跳出,顺足印向外追了出去。

此时方青已抱定必死之心,一心只顾保护两个孩儿,完全不顾自身安危。方紫料不到妹妹竟会如此,不由也是吃了一惊。她虽知表弟妹妹不是自己敌手,但总以为免不了一场生死打斗,却不知妹妹除了保护孩儿,对自己竟是丝毫不加防护。

孟令奇命人将两名仆人尸身抬了下去,只觉心头着恼,迈步入厅,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马如风劝道:“孟兄且请放心,有我马某在此,绝不会有人动你和嫂夫人一根寒毛。”孟令奇道:“我夫妇并非是贪生怕死,只不过觉得愧对表姐。与其这样心存愧疚,反倒不如一死图个痛快。我夫妇早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表姐她会找上门来。我二人也早已商定,如若表姐她真的来了,我二人的性命便由她取去。”马如风更加不解,问道:“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此处正是新人的洞房。只见房内陈设凌乱破碎,新郎、新娘遍身是血,双双死在罗帏帐中。唐金声一见,顿时脸色大变,险些晕了过去,众人急忙过来将他扶住。马如风不由心中暗自猜疑:“唐老英雄一生忠厚仁义,想不到竟也会结下仇家,却不知是何等深仇大恨,致使这仇家下手如此狠毒。他一生只此一个女儿,这岂不是要了他的性命?”众宾客中大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江湖豪客,见此情景也都不由摇头感叹。

马如风苦笑数声,悲声道:“自此我只怕要四海为家,浪迹天涯了。师父他老人家也不知到了哪里,我要先找到师父及帮中弟兄,以图反清大业。”他望了望龙桃儿,又道:“这位龙姑娘也是和我一样孤苦无依,可我却又无力照料于她,便请周兄将她带回贵庄,做个丫头也好。”周若飞与程玉珠都道:“马相公尽管放心,这龙家妹子交给我们夫妇便是。”龙桃儿闻言泪珠涌出,离座跪倒,哽咽道:“恩公待我仁至义尽,我龙桃儿今生难以相报,待来世变牛做马以报大恩大德。今日且受我一拜。”便要磕下头去。马如风见她落泪,念及自己苦楚,竟也滴下泪来,道:“龙家妹子,我救你不是图你来日相报。济危扶困乃是我辈习武之人本份,你又谢我何来?”双手将她搀起。

马如风缓缓走到院心,道:“我马如风便在这里,有本事的这条命任凭取去!”吴思远正要下令放箭,却听一个娇弱声音喊道:“住手!”回头看时,却是吴三月快步奔进院门。吴思远面色一沉,问道:“你怎么来了,给我回房去。”吴三月道:“爹爹说过的话,作不得数了么?”吴思远道:“这姓马的是皇上下旨缉拿的要犯,如将他放走,皇上怪罪下来,我们一家都有灭门之罪。”

马如风温言道:“还在生我的气么?为夫的知道错了,自此咱二人再不理世俗之事,也就是了。”吴三月缓缓转过头来,叹了口气,幽幽道:“我哪有如此大的气性,我不过是大梦初醒。相公,我们本不该在一起的。我要的是全心全意待我的相公,你要的却是反清除暴的侠妻。我们都错了,反倒不如------”马如风忙掩住她口,道:“不许你那样想。难道你真的不肯原谅我么?”吴三月眼中滴下泪来,道:“天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你,只是我们真的不合适。”她抚摸着婴孩面颊,道:“相公,我们的孩儿可千万不要象我们这般命苦。你看,他的臂膊上有一块好看的蝴蝶记。”吴三月解开襁褓,拿起婴孩手臂,让马如风观看。

但见两匹马一红一白,都是世间罕见的良驹。马上乘客一男一女。那男子高大伟岸,皓齿星眸,身跨白马;那女子身材纤细,肌肤如雪,身跨红马,都是人间少有的绝色玉人。

众官兵见他一剑连杀四人,动作之快,见所未见,都大是惊骇,倒退数步。马如风也是故意让众官兵害怕,不敢再轻举妄动。如是真的动手,他一人回护三人却又哪里能够?

吕公子并不回答,肥胖身躯从椅中站起,挺起一个圆肚,问道:“你这姑娘叫啥名字?”青衣少女低头道:“小女子名叫龙桃儿。”吕公子轻笑一声道:“桃儿,好吃,好吃。”龙老汉又问道:“不知公子爷想听什么?”

马如风牵了吴三月的手,上到西边院墙,消失在一片夜色之中。吴思广回转头来,见二人去远,不由思绪万千,久久不能平静,面对长空道:“瑞雪,当初我们不能自己做主结为连理,如今咱那女儿却硬要嫁给一个朝廷钦犯。我也不知此事是对是错,求你在天之灵保佑她平安幸福吧。”正要迈步走向前院,心中又想:“我将他二人放走,大哥岂能放过我?”思虑半晌,知道大哥不会轻易饶恕自己,决然道:“也罢,自此我便四海为家,自由自在,再也不会回来了。”也一跃上了墙头,出村而去。

那花白胡须的老者,不顾后面那人喝止,长剑声如龙,势如虎,疾如闪电,只数招间,便有两三名灰衣男子伤在他的剑下。吴思远等一干人远远观望,暗叹那老者剑法之高。吴思远心道:“这老者若为我大清所用,何愁锦带帮这些反贼不除?”又过十数招,五六个灰衣人已是尸横就地。吴思远越瞧越是心惊,越瞧越是脸色凝重,瞧到后来竟是脸色煞白,目露凶光。

伍三秦急忙赶上前去,拉住他手道:“我不是告诉你,在隔壁喂奶么?”马如风道:“我说的不是这一个,我那孩儿还在路边凉亭呢!”伍三秦惊道:“怎么,你与那吴家丫头竟生了一对双胞胎?”马如风急着要去寻孩儿,道:“徒儿回来再向你老人家详细禀报。”大踏步出了院门。伍三秦担心徒儿伤势,也跟了出来。

此时已是下午申未时分,路上积雪化为雪水,泥泞难行。师徒二人顺大路找到那座凉亭,哪里还有那孩儿踪影?二人将路上行人问了个遍,又问了附近农家,直到天色黄昏,也没有打听到那孩儿的半点消息,只好再回到那个农家小院。

数月来,马如风带着孩儿一路奔波,已与孩儿密不可分。父子天性,何况这孩儿早早失去母亲,如今便连父亲也无,马如风更觉万分对不起他。马如风呆呆地坐着,眼前老是出现孩儿的影子。他心中知道,自此之后,要与孩儿相见,已是难上加难。

伍三秦见马如风丢了魂一般,劝道:“你也不必担心,说不定是哪位好心人给捡了去,日后总会有父子重逢之日。”马如风知道事到如今,伤神也是无益,只有害得师父为己担心,便打起精神,将近来与师父失散之后的事情简要说了。伍三秦道:“那日咱们大闹京城,你悄悄溜出,我便知你去约那吴家丫头私奔,却也不加阻拦,你道却是为何?”马如风道:“徒儿不知。”伍三秦道:“我早知这官家小姐靠不住,她如何过得惯咱们这种逃亡日子?我若是执意阻拦于你,你必定恼恨为师。今日之果我早已料到,但只有让你亲自尝试明白,你才肯甘心。”

屋内点了灯,那农家大嫂将女婴抱了进来,马如风逗那孩儿玩了一会,更加思念自己那苦命的孩儿。不觉中,已是流下两行清泪。

用过晚饭,师徒二人又谈了起来。马如风道:“听说帮中兄弟在临清又折损不少,不知是哪一堂的弟兄?”伍三秦黯然道:“他们是百胜堂的许堂主与敬祖堂的黄堂主。那一日,他二人带十余名帮中弟兄刚进到临清城门,便遭到鲁西杨家枪与冯家八卦刀的围攻,许堂主与黄堂主都身受重伤,正要突出城外,却又遇到三位少林派的俗家高手,那三人本是帮中朋友,却也为了升官财,见利忘义,竟对许黄二位帮主痛下杀手。”那许黄二位堂主都已人过中年,平日对马如风极是疼爱。马如风听他二人已遭杀害,不由心中难过,眼中又是流下泪来。

伍三秦道:“这次机缘甚巧,我正到处找你。明日咱们便到洛阳,与帮中各位堂主会合,西下青海。唉,这一去只恐是三年五载也回不来啦。”言中颇有凄凉之意。马如风道:“师父,胜负乃兵家常事,咱此番西下休整,待元气一复,便招兵买马,与清廷一决高下,以成大业。”伍三秦呆坐良久,才笑了笑,道:“好徒儿,难得你有此志气。快睡吧,明早还要赶路呢。”

次日中午,师徒二人便赶到洛阳。锦带帮的明月堂便在洛阳城中。伍三秦带马如风穿街过巷,来到一处偏僻宅院。伍三秦在门外击掌三声,门内也应击三声,接着走出一位白须老仆,将伍三秦与马如风领了进去。过了一重院子,又向西拐进一个小门,前行进入一间大厅。

厅内已聚了上百人,只是个个肃立,竟无半点声息。伍三秦一进到大厅,众人便一齐跪下,向帮主行礼。伍三秦一摆手,道:“起来吧。”坐在迎门一张椅上。东边上一位浓须黑脸的汉子上前行礼道:“各堂弟兄都已到齐,请帮主训示。”伍三秦点点头,向厅中众人巡视一遍,道:“一年多来,我帮中兄弟屡遭屠戮,清廷暴虐,灭我大明,欺我汉人,我帮力图抗之,却因内奸外患,危机重重。如今更是面临前所未有劫难,实难维持。如不及早决断,恐有灭帮之危。我今以帮主之命,倾帮西迁青海,以图后举。”B8ooyuLe。

帮中众人也都知局势紧迫,不到万不得已,帮主绝不会下此命令,想到锦带帮百年威名,竟然落得远赴青海,不由各自摇头叹息。当下伍三秦下令,为不引人注意,各堂分批出城。

次日,马如风随师父与敬祖堂众人批出城。众人一路向西,天气越寒冷起来。马如风穿了棉袍,将那女婴揣在怀中,不由又想起了周若飞、程玉珠夫妇。

“那日,他夫妇匆匆赶回紫寿山庄,也不知他那庄内出了什么大事。我今日一去,相隔数千里,不知何日里才能相见。”寒风凛冽,又飘起了大雪。马如风顶风冒雪,随着一行人西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