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不知大理寺田差官在此,方才真是诸多的冒犯。”

“糖糖,跟我去遂州。”

“统统滚回去!下回就不是滚回去的事了,我得让你们席大人,给你们一人嘴上贴块狗皮膏药,滚!”

“何处收的旧货?”

唐糖不忍听,也不知接什么好:“宝二哥您一向还好?听闻您如今在大理寺,也是呼风唤雨的角色了。”

纪理不读书的的时候,便和木头老鼠独处在书房,消磨些许时间,而后再次沉入书海。

窗外月光如水照来,银箔般洒了满屋。

唐糖睨眼纪二,道:“从前我以为干贪……呃,干有的事只要心黑,不需要本事也可以。现在才懂了,一个人想要行走世道,实在不容易的……要无有一技傍身,那就得欺世有术。”

唐糖将他袖子一扯:“走一趟罢,你的样子比较吓人,旁边一杵,别人才不敢随便收拾我。”

纪方只好答:“我悄悄问过二爷,他一口咬定就如我们所见,并无玄机。”

纪二平常就是这样当狗官的?净干些损人不利己的勾当,笨死他算了。

唐糖再次扫向案上那只青花瓷盒,目光不觉亮了,然而待她打点精神再欲凝神去听,那魏老儿却已转了话题,换作了诸如“齐王”、“结好”之类的官场道道,听得糖糖又是头晕,又是沮丧。

纪方十分讶异:“少的何物?单子上既是未列,二爷怎知……”说到一半,他现纪理正抬了眼审视自己,目光冷冽。

“什么?”

纪鹤龄忽唤:“老二。”

唐糖心底稍有团火:“纪大人一会儿早起难道不用往衙中应卯的么?夜间饮宴应酬到那般晚,这会儿居然还在此间饮茶,雅兴未免太好。”

暮色笼下来的时候,高树上的蝉声依旧热烈无比,穿红袍戴红花的纪理独个往祖父的西院请过晚安,正打算去往东院,听得守在祖父院前等候他的小厮神神秘秘颤声唤他:“二爷,荷塘那边……好像在闹鬼!”

唐糖急了:“世道是黑是白我不管,我又不是一无本事之人,您怎么就认定我一定没用?就算能帮上他一星半点的忙……”

纪陶从前总笑话唐糖懒,他常说的一句话,你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你不行?

纪理绕去榻尾,冷不防从夹缝中抽出一叠皮纸来:“就凭唐小姐每日在屋中摆弄的这些皮影戏?”

“你!”

纪理往她身上轻蔑扫视几圈:“唐小姐做假,也当做得再像一些。哼,皮影中这般丰韵少妇,恕纪某眼拙,至少在府上,我是见所未见。”

唐糖面上涨得通红,下意识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身子,近来确实又瘦了一圈。夜出早归,又没什么汤水落肚……本就是在所难免。

“在大人眼中我自是一无是处。反正我也什么都没有,便也什么都不怕。”

“唐小姐爱摆弄什么玩意儿都好,无论如何,只要你跟了我去遂州,我答应万事都不管你。”

“你最好现在也别管,这个京城,我是断不会离开的。”

“唐小姐不肯面对现实,可是因为厌恶纪某?”

唐糖给他一记白眼:“你好大的能耐。”

“唐小姐……你该学会认命的。这个世上人来人走,纪陶走了,现实中却有我这么个惹人生厌的丈夫。你要认命。”

纪陶纪陶,她藏着掖着绕着,舍不得让他再提一回,这人却是非提不可。

唐糖咬唇强忍,终究怒不可遏:“这个名字您觉得自己真的还配提?能不能麻烦您滚出去?”

纪理当真依,行至门前,又道:“天快黑了,在门外等你。男装也好,出了城要骑马走小道……已为你备了小马。我在京城之事已了……呵呵,大理寺那边,已让你那田小堂兄,替你回了。”

唐糖怒抓了枕头就往门前扔去,没力气扔不远,她还想随手抓了椅子来扔,别说扔了,踢都踢它不动。

“回了又能怎样?我便是留在京城要饭,也不会甘心被你这种无耻之徒囚禁!”

纪理转过身:“后悔嫁我的话,当初那又是何苦?嫁鸡随鸡的道理,唐小姐这么大的人,早当明白。为夫虽及不老三那般温解意,能善道……只要你乖乖听话,你的那些小心思,我可既往不咎。自己的老婆,纪某还是愿意疼的。”

唐糖血气上涌,咬得下唇渗血:“什么事到了你的口中,都能变得如此龌龊!”

“唐小姐以为我是在同你商量?速速打点一下罢。”

唐糖随手抹一把唇角,怒极反笑:“呵呵,我怎么觉得需要认命的人是大人您。”

纪理挑一挑眉毛,愿闻其详。

“你最好认命,现实中就是有我这样的人。我这样一种,一意孤行执迷不悟顽固不化不撞南墙不回头……宁肯死都不信纪陶死了的混蛋!认命罢。”

脸孔仍是冰的,热泪滚落下来,便烫得灼人。额角的汗珠子随着泪水一通逼出,簌簌滚落。

“纪陶……”

“你这王八蛋,不许你再提一句纪陶,纪陶没有你一半婆妈!大人不就是怕我留在这里给你添事?”唐糖顾不得擦泪擦汗,横下心道:“可以!横竖您今日也不怕脏了手,便领着唐糖我的尸体,一同上路好了。”

纪理心下暗舒口气,望着那张混着汗泪的脸,上头隐隐闪着光亮……他悄悄抬了抬手,然而因为离得太远,全然够不到,便又徒劳地轻轻放下。

唐糖并不知纪二是几时步出的屋门,心下一片了然:今番总算凛然大义同纪二摊了牌,也算是撕破脸了罢。这本就是迟早的事。

只可惜大理狱的差事亦黄了。也罢,山重水复,大不了另寻它路。

用崔先生的话说:到底还是个孩子,病来得快,去得倒也快。

三日后,唐糖已然恢复了胃口。

为了鼓舞自己更好地活下去,唐糖一顿吃两碗饭,肉挑肥的吃,三块。

这三天没见纪理,裘宝旸倒是来过一回,他来告诉唐糖,大理狱那里的假已然请上了。

唐糖十分惊异,“只是那差事,纪二分明说替我辞了啊!”

裘宝旸大为不解:“不可能,郑狱史还托你那假堂哥给你带好来着,何况纪二怎会认得他?纪二难为你了没有?”

唐糖实以告:“他要逼我去遂州,哼,被我以命相胁,把他吓退了!这两天我倒再没见他,说是已经走了。也许他太忙了不得工夫坏我的事?不过,此人虚虚实实,捉摸不定。”

唐糖不好意思说,听闻她出了汗的当夜,魂梦不安胡话满口,翻来复起睡得极不踏实,还是纪二亲自照料了她一整晚。撕破了脸皮的假夫妻,可以做到这份上?此人的居心之叵测,实在难料想。

“下次不要动不动就拿命出来了,这厮欠了多少人命,还在乎你一条命么?只要对他有利,他是绝对做的出来的。”

“诶,人命那事……宝二哥可能是有点误会。”

“纪陶的遗物如今何在?你还替纪二说话……他一定不是好鸟就是了!你要多加防范。”

唐糖觉得纪理再不是个东西,为纪鹤龄着想,终究是没将青瓷盒进出纪府的始末透底给裘宝旸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