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家。”听吴曼这么说,王松了口气。“你晚上有事么?”

尹初石打开电视机,小乔离开了。他等待那些彩条过去。画面全黑,渐渐转白,像最艰难的黎明的到来。他估计这个黑起最起码有五秒。然后是他的特写,速度被放慢了。他好像在看着远处的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沉静的脸被侧面的光线烘托着,十分冷峻。他将夹着烟的手伸向脸庞,这时叠入了另个画面,仍旧是他的脸,他在微笑。他从没见过自己的笑容,他明白了小乔迷上的是什么。他关了电视机和录像机,等待小乔进来。他想告诉小乔,她爱上的这个男人跟他没关系。

“他就会这么以为,他根本就狗屁不懂。”

正文

小乔坐直看见了他的泪水。她很慌乱,她连忙说,“对不起,是我该说对不起,是我把你拖进来的。”

“不。”他说。接下去的话他留在了自己的心里,他觉得小乔无法理解自己的歉疚。作为个男人,他无法使自己心爱的女人幸福和完全地满足,他觉得歉疚。面对小乔,他也得面对王。面对这两个女人,他无力得像只被射中的大雁。

小乔伸手将他脸上的泪水擦掉,可马上又有新的泪水涌下。小乔不再擦了,她也伏在尹初石胸前哭了。

哭过之后,他们平静许多,终于又能交谈了。小乔问尹初石是不是经常流眼泪。

“不,我好多年没哭过了。”尹初石说着吻吻小乔的眼睛,好像识别下眼睛是否是泪水的唯通道。

“你上次哭是公元哪年?”小乔俏皮地问,她想逗尹初石开心。

“二十多年前。”他并不轻松。

“为什么?”小乔也严肃起来。

“听说我第个女朋友死于车祸。”尹初石说着眼睛又发潮了。但他忍着。“她比我先抽工回城了,说好等我回去,我们就结婚。”

小乔把手放到尹初石的脸颊上。他觉得好过点,这使他又能接着说这段往事。而这段往事直是他心里的片儿苦涩。

“她都死半个月了,我才知道消息。是医院把她炼了。她父母去世早,只有个哥哥,还被判了无期徒刑。我想她,就恨我自己。我干嘛争这夺那的,我已经有了这么多,足够了。我不该再要什么了。她还什么都没有就死了。她是个非常好的姑娘。生活有时候真他妈的不公平。”尹初石说完闭上了眼睛。小乔能从他的脸上看到他为那姑娘的惋惜。小乔心里热,她发现,面前的男人非常善良,也许有点软弱。

尹初石突然觉得自己该穿衣服起床。他好像突然从刚才的伤感中摆脱出来了。不仅仅是通过这顿早餐他明白了王与小乔的不同,也有另外件事:他从没对王说过这个死去的姑娘。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没说。

在尹初石刚穿好衣服,正准备去厕所的时候,有人敲门。站在衣柜前的小乔随手拉开门,这样尹初石就去不了厕所了,因为赵春花已经进来了。

“我是服务员。”赵春花自我介绍着。其实她不说,人们也能发现,她穿着宾馆制服。“我叫赵春花。”她又说。

“你好,有事么?”小乔跟她打招呼,因为没看见她拿着打扫用具,便询问道。

“你是我表姐吧?”赵春花有些羞涩地对小乔说。

小乔愣住了。赵春花又说,“你的名好记,四横竖。”

“四横竖?”小乔迷惑了。

“对啊,王是三横,加上,不就是四横竖么?”

“慢着,小姑娘,你是王表妹?”尹初石好像隐约记得王提过这门远房亲戚。

“是啊,你是表姐夫尹初石吧?”

“我是尹初石。”他说得不确切,好像他刚刚成了尹初石。

“昨天我看登记卡片,还不知道你就是表姐夫呢!我光知道有个表姐夫在你们报社工作,我回家问我妈,她说就是叫尹初石。你说这事儿多巧啊?”

尹初石和小乔完全被这位从天而降的表妹搞晕了。

“我妈让我下班领你们去家吃饭。”赵春花说,“我妈说十多年没见着你们了,这回无论如何也得回家吃饭。”

尹初石认真回忆下,发誓肯定从没见过这位表妹的母亲。

“不了,”小乔说,“过会我们就得赶车回去了。”

“这么急啊?”

“是的。”尹初石说,“下回有机会再去。”

“要是知道你们这么急,今天早儿让我妈跟我块来就好了。我妈可想看看表姐了。她说,你给她寄过张和表姐夫的照片,可她不知放哪儿了,怎么找也找不到了。”

尹初石松了口气,他说,他以后再寄张新的来。赵春花听表姐夫这么说,高兴极了,她说,那真是太好了,并认真地写下宾馆的地址交给尹初石,末了又重复遍自己的名字,“我叫赵春花。春天的春,花朵的花。”赵春花说完,又转向小乔,她说,“表姐,你可真漂亮。那么年轻。你穿的衣服我和刘小红在电视里都没见过。”

“刘小红是谁?”尹初石警觉地问。

“是跟我倒班的,我朋友。”赵春花说完又羡慕地看着小乔的衣服。

“喜欢么?”小乔打开橱柜,指着那些衣服问赵春花。

赵春花点头说喜欢。

“我送你件。”小乔说着拿出件花细布衬衫递给赵春花。

“我不要,我不要!”赵春花边说边接过那件花衬衫。

“那就这样吧,春花,等以后有机会我们再来这里,就去找你。”

“好啊,”赵春花识相地往门后退。“谢谢表姐。”她扬扬手中的衬衫,又提醒尹初石,“别忘了寄照片,表姐夫。”她拉开房门,“过会儿,我来帮你们拿行李。”赵春花终于走了。回到更衣室,换上表姐的花衬衫,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觉得与刚才大不相同,这就叫档次,她想起电视里的词儿。

尹初石和小乔被赵春花这么弄,决定提前离开宾馆。他们和赵春花告别时,只是说还有事要办。赵春花很遗憾的样子,仿佛只因为表姐夫妇没按她预想的那样与她告别。当尹初石和小乔坐到火车里时,尹初石突然又意识到,很可能还有件意想不到的事也发生了。在他临出门时,小乔打电话给他,要他别带自己的相机,试试用她的。她说她的档次要高点。尹初石很乐意,他只从摄影包的个胶卷袋里拿出盒避孕套,放到自己随身提的皮包里。当时他忘了另个放胶卷的口袋里还有盒,这种英国产的,价格也不便宜的避孕套。

他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此:王不会动他的摄影包。王从不乱翻他的东西,就像他也从不乱翻王的东西样。然而他仍然有很深的恐惧,他压抑它,不让小乔察觉。他不愿小乔也跟着担心。他的恐惧不是没有道理,如果王发现这盒东西,切便得公开,因为他和王从不用这种方法。王认为另种薄膜更便捷。而且,中国人常说,不怕万,就怕万。

在小乔醒来准备出去为尹初石买早点的时候,小约和王已经吃过了早饭。王上午有课,因此比较抓紧时间。小约说下午他们班同学要和老师照合影,因为有个同学移居香港,大伙儿留个纪念。小约说她想贡献个胶卷,她说,她班同学都知道她爸是照像的。

王埋怨小约头天晚上不说,然后拉开冰箱,发现都是反转片,便想起尹初石放在家里的摄影包。她先看左边放胶卷的口袋,有盒柯达反转。她又看右边口袋,个白色印蓝字的小盒子,她拿出来,这时看见了下面的柯尼卡负片。她打开胶卷盒检查下是否是照过的,切都没问题之后,她把胶卷交给小约。她发现那个写满英文的小盒子还在自己手上。她要看眼,然后放回原处。

她看了眼,脑袋轰的声,好像自己亲手引爆了个地雷,过了好半天,她发现自己还活着,便把小盒子放回了原处。

“妈,我走了。”小约像往常样告别,却没有传来和往常样的应答。

“妈,我走了。”小约又说了次,加重了语气,加大了声音。

“走吧。”小约觉得这声音不像妈妈的,可屋里只有妈妈个人。于是,小约放心地走了。

王站在讲台上,深深地换日气,终于开始了讲课。她非常紧张,担心自己把心里正在忧虑的事情说出来,担心自己失去控制。她平时喜欢看点浅显的心理学方面的书籍。她记得弗洛伊德举过的个例子:个直想和自己女友分手的男人,把写给女友的肉麻的情书错寄给了朋友,而把写给朋友的抱怨女友的信寄给了女友。弗洛伊德认为这样的“错误”是好多人主意识渴望犯的,但又是不敢犯的。于是潜意识便会跳出来帮忙。王很害怕自己的潜意识跳出来,把他对丈夫的怀疑当成语法写到黑板上。

康迅坐在老位置上,王瞥了他眼,便知道自己的状态十分不佳,因为康迅根本没听课,他在担忧。王没有像平时那样,去下面走走,听同学做练习。她像截木桩样牢牢地“钉”在讲台上,尽量回避与康迅探寻的目光相遇。

下课铃声响,她马上整理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教室,但被康迅拉住。康迅当着陆续离开的同学面,说有问题要问老师。王只好又回到讲台上。教室的后部还有两个日本学生在悄声交谈。康迅打开课本,夹在其中的页白纸上只有个大大的“?”。

王拿出钢笔,在“?”旁边划上同样大的“!”,然后离开了。康迅也跟了出来。走廊楼梯前厅,康迅尽量保持与王相同的速度,同时尽可能周全地对迎面而来的熟人微笑。王有时也得这样对人微笑。因此好多人会以为他们是约好的,去赴个约会或是去接位共同的朋友,总之,行色匆匆。就这样,康迅和王像竞走运动员样,来到了森林公园。在保护区,王终于停住了脚步。她看着康迅,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想她的脸定自极了,因为她的心跳让她难受,仿佛要跳出心房。

康迅没有马上问王任何问题。他轻轻拉着王的胳膊,让她靠在棵斜着的枯树上休息下。当王缓息下之后,他问王出了什么事。

“没事。”王回答道,“请你回去吧。”

“跟那封信没有关系,对么?”康迅又问,王没有回答,她觉得又来了那样的心跳。“前两天你和从前样对我,你是想让我明白,切都不能改变。王老师,我明白,但我爱你。所以,你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不然我会急死的。”

“好吧,康迅,我告诉你,什么事都没有,谢谢你对我的关心,请你让我个人呆会儿。”

“好,听着,如果个人真有了麻烦,拒绝别人的帮助并不是聪明的选择。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无论发生了什么事,请你先想到我。请你想想我对你的爱情。我能为你做很多事,很多,差不多是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