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我认为是很好理解的。”我忍不住插嘴,“她来过这里,二十年前,她记得些片段,或者,相似的场景能激活她脑中沉睡的记忆。”

宁晖没有下一步行动指导,他苍白的面上毫无表情,直视着已经合上的推拉门,似是想把门盯出一个洞来。

古蓓薇突然起身,来到长藤建一身边,一伸手将他口中布条拔出。我忙丢下吸了一半的烟,上前两步守在一旁。只见长藤建一发出一阵干呕的声音,好半天才喘着粗气问古蓓薇,“你,你做,什么?”

为了人类的希望?

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古蓓薇从宁晖手中接过去一样长方形的物什,薄薄的,她低头翻看一下,唏嘘道,“是一封信,有些年头了,纸泛黄,而且脆。”说完小心托着那封信,抬头问宁晖道,“要我看看里面么?”

我举起食指靠近嘴唇做了一个‘嘘’声动作,手指点着地下我刚才发现的蹊跷之处。

出口外,没有一堆堆叠得整齐的老旧军衣,没有生了锈的钢盔,没有朽烂的皮带……

宁晖正在沉思,目光落在黑暗中某处,表情凝重而严肃。我不由专注的看着他的脸,尤其是眉头嘴角这些最容易泄露人的情绪的部位。

但是,我实在不敢相信我们又回来了!我紧紧盯着宁晖,希望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来,他虽然眉头略皱,但没有流露出特别吃惊的神情,这让我心内稍安。

朱投是日本间谍?!!

宁晖对古蓓薇的怀疑我已经非常了解,但宁晖是否真如他所表现的那样,在那小小心理战后重新信任我了呢?我不确定……

我忍不住追问,“说了什么?”这件事太诡异了,两个朱投?也许那句话是关键。

我又答了个‘是’,便朝阶梯游去。等我整个人都出了水,站在阶梯上时,宁晖将一道手电光投了来,落在阶梯顶端某处,“那里有个机关!如果我没猜错,应该跟我们下通道时看见的那个一样,开启方式也一样!”

宁晖斜身站定,虽然没有武器却毫不怯场,冲对方大喝一句,“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松开,用手背贴在我的脸颊上,我嗅到他指间淡淡的烟味,不由闭了眼。摩挲几下后他将手收回,我只觉身前一松,微有风声拂过身边,那是他轻巧动作带起的气流。

我紧张的屏住呼吸,紧紧握住手电对准铁盖。

“包扎!”宁晖沉声命令。

我循着光看去,只见一具干尸胸前本该是胸骨的位置凹下去了一块,连带撕裂了已经与骨皮黏在一起的衣服。

不知多久后,宁晖手中的对讲机‘哔啵’响了两声,接着传来封一平的呼叫。宁晖回了对方一声,然后说,“一平,汇报你的方位和发现!”

朱投眼睛一亮,充满希望的看着宁晖。

本以为张行天不会回答我,但他立时就将答案说了出来,“刀尖沾了泥,是砖红壤,”边说边将他手中的匕首递给我,我看了一眼,那土果然是暗红色的。

“我只知道我们必须要越过这个地方,但不知道该怎样过。”古蓓薇缓缓环顾四周,“这里看上去可不小,他们从别处走也是有可能的。不过,既然没有路,便处处都是路!不是么,同志们?”说到最后她露出她的招牌表情来,亲和的眯眼微笑着。

“我只是想用这个物质做一个比拟,亲爱的同志们,也许这个洞底下存在某种奇特的物质,类似于‘暗物质’一般。它尚未被人类认知,但能影响光的传导。至于这个物质的产生的原因嘛,”古蓓薇说道这里便稍作停顿,话里着实有些意味深长,语速放缓了继续道,“很有可能和某种能量有关。”

难道说,从现在开始,从此地开始,我们已经接触到了古蓓薇口中的‘国家特级机密’了?

另侧站着宁晖和封一平,两人凑在一起,叽叽咕咕不知在商量什么,之后古蓓薇走过去加入了他们。女子声线更容易辨认,我便听见他们是在讨论接下来将要走的路,依稀听见‘一直往下’、‘栈道’、‘阶梯’等等。

奇特的是,天空飘着的雪规模可不小,又密,山川原野里,满眼都是絮白如绒的雪花。但这个石壁却毫无积雪痕迹,而是爬满了黑绿色交杂的苔藓和地衣。雪花不是飘不到崖壁上,而是一沾上去就融化了。因此整个崖壁湿漉漉的,在白色背景的衬托下,看上去有些诡异。

厚密的帆布将光遮得严严实实,我放轻动作摸黑躺进睡袋,唰的一声,将拉链拉好。闭眼一阵,睡意没有光临,我开始调整呼吸,深一下,浅一下。

耳边似是响起海鸥欢快叫声,我叹了口气,低头吹着茶杯中的泡沫。

我本以为到了山脚会休息一下,但是宁晖和古蓓薇交谈了几句后,便下达了继续行进的命令。山脚接近朝鲜人的居住区,山中不时发现山民活动的痕迹,或是脚印,或是猎人留下的捕兽夹,或是小块的荒芜的菜地。

我摸到了挂在石块突起的衣服下摆,用力将它扯开来,边朝洞里回了一句,“没事,衣服挂住了。”说完也不离开,转头对朱投示意了一下,然后扶着尸体维持平衡。随着朱投和张行天的大力猛扯,尸体终于被整个儿拉出了洞。

“看来已经有人和你沟通过了,那么,我就不浪费时间了。”封一平转回头继续查探地形,就在我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再丢下一句,“不过,如果我能早些看见早上出现在机场的你,我不会轻易为你下那样的定语。”

我认出了叶子形状,回,“柿子树树枝!”看来封一平沿着脚印方向一直摸到了柿子林。

大概看我神情不对,古蓓薇笑眯眯的问我一句,“你饿么?”

我正要好奇的追问是什么办法时,她突然一指前方,“看,你的上级在那!”

宁晖径直走到登机口处,一直侯在那的两位地勤小姐露出些羞赧之态,我猜宁晖一定面带着笑容。数秒之后,地勤开始检票。等候区的人们纷纷起身,收拾东西检查行李,不一阵就排好了队伍。

我深以为然,脱了外衣将羊毛大衣罩上。

他又环视了我们一眼,目光一一扫过。

只听喀拉响一阵,是小眼男收回了脚从椅子中站起身发出的动静。他急火火抢在那叫蒙古的大眼男之前朝我伸手,“幸会幸会!我叫朱投,欢迎加入!”

揭开茶叶盒盖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超市里买的茉莉花茶,我不确定它能对宁晖的胃口。拈了一小把茶叶放进那只印着一株迎客松的白瓷杯中,又拎起放在屋角的开水壶,摇一摇,还剩大半瓶水。

我想过改名字,但后来决定不改了,因为我心存希望。我想我的生父给我起这么个名字,一定是希望能在人群中一眼把我认出来。那么将来的某一天他一定会来找我,和我的母亲一起。

“你闭嘴!”东辰怒喝一声,杀气腾腾的。女人被吓得噤声,还包括我。

但是此语极其有效的将宁晖的注意力引到我身上,他一眼定定望来,望得我一时心寒。我暗自担心,他不会也认出我来了吧。。。继而断然否定,我在他家就吃了一顿饭,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就被领走了,他没可能记得我的。。。转念又是一想,但是我能记得他,他为什么不能记得我?最后想到了理由,那是因为我没他那样光芒万丈,走哪都是焦点啊。。。

初认识宁晖的时候,我六岁,从孤儿院里被接出来后,第一晚是在他家歇的。从孤儿院破旧黑暗的屋子里突然住到那么大而敞亮的地方,可以想象我当时有多惊讶多喜悦。一晃整整二十年过去了,我还清晰的记得接我的小车经过宁晖家所住的大院门口时,我看见背着枪的解放军一溜儿站得笔直挺拔,于是忍不住趴在车窗看着他们咯咯咯咯的一路傻笑,一直笑进了宁晖家家门。

我屈腿半跪在地,开始整理古蓓薇身上被宁晖弄乱了的衣服。理完后抬头问宁晖,“我们该怎么处理古主任的尸体?”带走,显然不现实,我们自己还生死未卜。留在这里,似乎也说不过去,回去了——假如我们能出去的话——该怎么向上头交代?不知道她的身份到底是什么,是否需要将尸体带回以便安抚家属及相关人员。

继而我黯然的想着,古蓓薇已死,我们的任务算是彻底失败了……

宁晖将烟蒂丢下,伸脚踩灭,道,“先放着。”然后转身来到屋角,开始用手电照着那几具前队考察队员的遗骨。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回头唤了我一声,我忙提起精神迅速来到他身边。

“你注意了么,”他将手电定格在某个角度,照着遗骨堆中某个方位,续道,“这里是那具人骨原先所处的位置。”我仔细观察了一阵,然后点头表示同意宁晖的观点。

宁晖手电所照的地方,地上有一片黑色印迹,这是尸体腐烂留下的,由人体脂肪、尸油聚集后随时间而化所成。由于尸体众多,这些黑色印迹已经连成一片,本无法分辨究竟哪块部分属于哪具尸体。但是,唯独手电光照着地方,是空的,只余印迹而无对应的遗骨,印迹中还留着条状的衣物残片。

“而且,你看,”宁晖手电略作移动,先照了照缺口——暂时这样来称呼这里吧——左边,再照照右边,“这两边的人骨姿势很有玄机。”我初时不解其意,举起手中手电,照向左边,跟着目光朝两边看了看,明白了宁晖口中的‘玄机’之意。

缺口左边有三具遗骨,都成平躺之姿,一具挨着一具,躺得很周正很整齐。而缺口右边的遗骨就姿态各异了,最外一具屈腿侧卧;紧挨着的两具呈拥抱之姿;接着的那具靠墙坐着,头歪向外侧,它身边的、即最靠近缺口的遗骨,亦是靠着墙的坐姿,不过这具的姿态颇耐人寻味。

它的头骨也是歪的,不过是歪向里侧。

宁晖上前,用手轻轻一碰,那歪着的头骨便跌落下来,他弯腰拾起头骨来,照了照脑后,道,“断痕很新。”我明白他话里意思。跟着他再用手电扫射那具遗骨四周,立时便有了发现,捡起一些碎骨托在手中亮给我看。是手指指骨。

“怎样?”他问我,“有什么想法?”

听他语气,我便知道他其实已经有了某种猜测,只好捡一些我认为十拿九稳的发现来回复,“首先,这是具男性骨骸。再者,古主任移走的那个女人本应该躺在这里,而且,被这个男人紧紧抱在怀里,所以在古主任拖拽那具女性骨骸的时候,才会损坏男性骨骸。第三,若以这具男性骨骸为分界点的话,从姿态可以看出来,左边这三人死亡时间更早。而右边的这些,包括它,显然是……”我停顿片刻,有些艰难的接了下去,“是,坐以待毙……”

为什么会这样?

我觉得最大的可能性是,当初的考察队遇了险,有队员伤亡,稍后活着的队员发现了这个石室,于是便将死去的队友们的尸体安放在此。他们继续怀抱希望的寻找出路,却没有找到,万般绝望下,他们回到了石室,选择和队友们死在一起……

“或许是四个……”宁晖先是低声接道,我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个被古蓓薇藏起来的女性骨骸,可能当时也处于死亡状态,而且和她身边的这个人关系相当密切,所以那人才会在返回石室后将她抱在怀里。

不知想到了什么,宁晖的脸色变得严肃之极。皱着眉,眸光明灭未定,鼻息也非常沉重,一呼一吸都清晰可闻。

“怎么了?”我追问。他不答,点着了烟,深深吸了口。

半支烟光景后,在一片烟雾缭绕中,宁晖终于开了口,情绪已经恢复了稳定,他道,“妞儿,你之前问我对这支考察队是否有过研究,我没有回答你,那是因为我觉得某些事情现在还不是时候让你知道。但是现在,我不忍心再瞒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