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乱的思绪渐渐被压了下去,因为他很清楚,逃避不是个办法,他总要想清楚自己到底要什么,在想什么的。

理想。这两个字对于真正偏向纯粹的文人来说,已经是足够的力量了。而如何让易之认为他的理想和他们中的任何一方有相似点,再借由此拉近距离,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不认为我有资格去批判……”他的话尾被模糊了过去,“这是个风起云涌的时代,有着太多的观点和看法,很多人或许在大路上演说,叫嚣,欢快,而人们也听着他们去说去讲。”

但她对于这个故事本身的情感,要比其他人复杂许多。毕竟她年长的姐姐白婳,从某个角度上来说可以说是这个故事背景细节的提供者。通过阅读这个故事,白忆娥总有一种好像在探究白婳内心的感觉。在整部小说中她并不能找到一个和白婳完全符合的人物。但是里面好像每一个姑娘都有着白婳的影子。

易之很聪明,正因为发现了自己想要扩大影响力的一部小说居然造成了这么大的影响,他才越发觉得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这算是他真正认真创作一部小说受到这样的待遇,由不得他不自豪甚至骄傲。但是同时这样的影响力也让他觉得有些害怕。

“什么乱?”易之茫然,他自己的生活一向是平淡闲适的,而对于政治这种东西,也是抱着习以为常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即使易之也明白自己因为学术的坚持和政治相牵连而涉入了政局,甚至接触着如朱怀仁这样处于风暴中心的人,但他还是很少意识到某些事情的发生。

坐在稍远一点的卡座里,易之默默垂下头看着茶碗里清亮的茶汤。有些好笑,有些不解。

易之送到报社的第一章内容算不得太多,其实就是以明线暗线交代了一下时代背景和贾家,薛家的情况。在大众读者那里也没有引起多大的反响,不过就那样。但是,在发现之前曾经引起了文言白话诗歌之争的易之居然开始写小说之后,就有闲的没事儿干的人开始忙碌起来了。有的批驳说这部小说光看开头就一无是处的,有说从开头看就知道易之的想法不简单,恐怕后面有玄机的。

算了,还是尽可能远着点这种事吧,他本来的目也不过就是为了那本改编的《红楼梦》,而白婳已经说了很多,足够参考了。唯一让人放不下心的就是白忆娥的婚事了。如果就像白婳说的那样还好,但听范壬的话,这中间的龌龊太多了,到底白忆娥是自己的学生,要他撒手不管,心里实在是没法过这个坎。

白婳却在这时陷入了沉默。

“您请稍等,我马上为您开门。”守卫动作着,要把原本紧闭的大门打开。而在这个时候,那原本靠在门口的人却激动起来,“让我进去吧,我就想问白小姐几个问题而已啊!”

听到易之提起他准备写的那部小说,赵静章不慌不忙地放下手中的棋子,终于正眼看着易之了,“我倒是对你这部作品充满兴趣。以家族兴衰来映射时代变迁这个题材,倒是颇有深度。虽然我的想法和你最后表达的观点或许会有差距,不过这件事上我还是能帮你一二的。好歹,我也算是大家出身。”

这样诡异的感觉让他只是沉默,用笑容作为敷衍。

“我明白了,继续说吧。我始终是认为,皇权最终是会走向覆灭的,不管以何种形式覆灭。只是,现在的时机还没有到。最开始我就说,皇权残存是可以理解的事情。毕竟华夏有数千年的皇权传统,而且现在世界上不少国家也是保留了国王之类的。皇室到现在为止也没有做出天怒人怨的举动,加上当年英宗改革对国家带来的好处,国民们是支持皇权的。”

这些细节的事情,他并不会对易之说出来,所以易之无法理解他到底在想什么东西。

率先开口的还是顾斯,他注视着易之说:“易之,我这次是专门来找你的。”

但在这间隙间,拿到《一只特立独行的猪》这篇文章的报社编辑却有了反应。

大部分读者是不会乐意去看充满了长篇大论表达某个观点的论述文章的,但是他们却一定会喜欢小故事,喜欢那些各种各样的情节和人物。而通过这些故事来表达观点,通常也会得到更好的结果。当然,很多时候大家也就是看看故事算了,里面的深意,很少会去深究。

但现在是什么时候?

关于《红楼梦》和它对于政局影响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逼得易之因为压力不得不暂缓连载。或许事实并没有这么严重,但是对于下面看不太清楚上面动向的一般人来说,许多不太看书的人对《红楼梦》的关注很大程度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连带着对易之的关注也就有了。而因为是涉及这些方面的东西,绝大部分的人会不自觉地对易之写出的东西进行深层解读。

拿到《一只特立独行的猪》的稿件的时候,编辑就没有像是审其他稿件一样粗略看过去,光是信封上那个地址就已经足够他提起精神了。

信封上只是地址没有名字?当然,想要附上名字也不是个问题,但对于文字投稿审稿来说,最重要的是你的稿件上必须有名字,否则信封一拆扔到一边了,编辑就算看上了你的稿件,难道有那个耐性去一封一封对比字迹找你到底是谁?人家并不缺这个稿件的。

稿纸不多,薄薄两张,看样子是个短篇文章了。

嗯……文章的题目。

《一只特立独行的猪》?这题目看起来好像有点意思啊,倒不愧是易之的作品,多少让人觉得和大众写出来的东西不太一样。怎么说,“就是那个味儿!”

副标题被轻易地带过了,虽然说是听别人讲的故事,但是许多作家都有假托他人所作作品的习惯,一看这个故事的用词遣句和构造方式就看得出来是易之的。当然,这事实上是因为易之记不住原文,将差不多的意思用自己的方式表述出来的缘故。

然后是故事的内容。

先通读一遍,没有太计较词句之类,同时拿着笔看是否有错别字之类需要挑出来。这样通读也就是大概读个故事的趣味性之类的,初选,基本也读不出味道,和一般人看的有趣没有趣差不多。当然,这样的阅读,除非是非常优秀的故事,通常读者也说不太出个所以然来,顶多就是觉得哎,这篇作品不错,锯条哪儿不错,那就不太清楚了。

但是就是这么通读一遍,编辑就有了点特别的感觉。

单纯,单纯以故事而言,这是一个会让人印象深刻的故事。

即使这个故事仅仅是讲述了一头猪和相关的一些琐屑,根本就没有真正波澜壮阔跌宕起伏过,但是这个故事莫名就留给人很深刻的印象,让人觉得十分独特。

就像是标题一样,《一头特立独行的猪》,这头猪的举动实在是让人感到特立独行,太不一般。只是粗略读来,也会留下深刻的印象。

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编辑重新翻回开头,放慢了速度,开始精细地阅读——去体会那些微妙的遣词用句,一些词语使用背后潜藏的深刻含义。还有这个故事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不驯服,野性,坚持自己,自由自在。明明只是一头猪,在这个故事里却有了这样的形象。这理所当然是一种象征了。而易之想要表达的东西……其实不算难发现?毕竟之前刊登的致读者书也好,还有被学校的学生们传播出来的那节课上面易之说的话也好,这分明就是易之对他的观点的进一步阐释。

猪也好,人也罢,理所应当是拥有“自己”的。特立独行,并非是特立独行,不过是坚持了自己的道路而已。

这是一篇很棒的故事。

不愧是易之,无论是写长篇小说还是别的什么,总能写出和别人不同的故事,而且,那其中的东西传递给人们并不困难,比起那些喜欢使用各种各样的典故隐喻的方式,他的写作方式多少显得有点下里巴人,但是却足够契合报纸的需要。

也难怪会造成这么大的影响力,并且让政局都因此被触动了。

“主编!”他站起来向着办公室中上首者叫道,“易之先生新作的一篇文章,我粗读了两遍,觉得是个非常有味道的故事。恐怕需要您写一个‘编者按’了。”

“嗯?拿给我看看吧。”主编听到易之的名字的时候,眼睛就亮了起来,说来他还是《红楼梦》的忠实读者,对于易之暂缓连载的事情多少有些难过,而现在即使是短故事,能看到易之的作品,他也觉得很是满足了。

而且那个编辑用的词是“有味道”而不是“有意思”。有意思很多时候只是阅读快感,而有味道的故事,却需要太多太多的要求。即使是名家,有时候也不见得能轻轻松松就写出来。

接过薄薄的稿纸,主编的目光同样在这个独特的标题上停留了一会儿,方才继续向下扫视。

半晌之后,他没忍住拍了桌子。

“精彩!”&!--ove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