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稻尾所指的方向,奈绪和数美一起抬眼看去,一幢普通的二层小楼出现在了二人的视线中:巧克力色的屋顶、奶油色的墙壁,窗台的架子上种满了绿油油的观叶植物……乍一看是一个温暖可爱的建筑。但随着众人的脚步离它越来越近,奈绪全身的毛孔便逐渐接收到了一股与它格格不入的、充满着压抑的气场——它来自二楼半开的窗户,以及轻飘飘地飞舞在窗户外的半个窗帘。

“……抱、抱歉。”少年猛地回过神来,将已经盖住了眼睛的帽檐又向下扯了扯,“我确实是有事要拜托你,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所以才……真是失礼了。”

“我也正想和你们商量,”一旁的奈绪压扁了喝空的饮料盒,沉吟了一下,“我一周里至少要空出来三天,而且需要空出来的是哪三天,就连我也不能确定。”

另一部分需要在神奈川警署学习的课程,是武道课和实践课。

『……你说的没错,所以我才急着把她放到你这里来。一切都拜托你了。』

“有心理准备了吗?”樱子似乎注意到了奈绪的注视,咳嗽了一声干巴巴地开了口。

“什……”

听着奈绪略显激动的话,樱子和阵平都睁大了眼睛。前者只是惊讶,而后者则是完完全全的震惊。

“我……”奈绪语塞,樱子的话像砖头一样一字一字砸到了她的头顶。

在奈绪说出这一席话后,所有人的目光直刺向了那个一直默不作声的女子。中川昆紫的脸色变了变,但一瞬间又恢复了妩媚的模样,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般,掩住唇吃吃地笑了起来。

“怎么可能!”

听到这里,奈绪已经大概了解了三人的情况,终于迈步走上前去说道:“但是案发的时候我们并没有看到她,中川小姐只是在四点左右出现了一下就上楼了。虽然这个不在场证明看似很明确,但实际上却很模糊。”她一边不动声色地说着,一边用余光注视着三位嫌疑人,“我们刚去案发现场看过了,三位的住宅很巧的都和树林毗邻,而且都是并排的建筑。如果翻上围墙,从围墙顶端走到树林,来回也用不了五分钟。所以不管有没有不在场证明,都有犯案的可能。”

“虽然都是被绳子吊起来,但手法完全不一样。”奈绪的表情阴沉了下来,“昨天的被害者是在很短的时间内被迷晕吊起,但今天的这个孩子却是已经在树上呆了一整天了。我给他做急救的时候发现,他的头发表面很潮湿,很显然已经在树林里呆了很久。而乙醚除非中毒,否则只能让人短暂昏迷,况且他的呼吸道里也没有代表了乙醚中毒所分泌的大量粘液。所以……”

是“扼颈男”改变犯案风格终于要下杀手了吗?还是说……

“呃?”奈绪有点惊讶,“刚刚那个戴帽子的警官不是说我私自隐匿证物,所以才把我单独带到这个审讯室里的吗?”

“有可能诶!不然我们去问问看吧?”

“啊、啊,今天忙了一天也很累了,奈津,我先回去了,晚上再来看你。”

她在害怕。

(怎么办?如果不能破开房门的话……)

“没关系。”桦地虽看起来依然面无表情,但声音中隐隐带上了些抚慰,“那么……一起去。”

“你这是在怀疑我的信用吗?”奈绪挑起了一根眉毛,“要么就照我说的做,要么我就自己从校门走进去。”

“知道我第一次看到你时的感觉么?”他放开了奈绪的脑袋,兀自点起了一支烟,“那时候的你大概是六、七岁的样子吧,在照片里。乱糟糟的头发、皮肤晒得黑黑的,紧紧拉着奈津的手像母鸡护崽一样,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小姑娘。那时候我只觉得‘啊,好瘦!’,真的像一只晒了太多太阳的猴子,和你比起来奈津可就漂亮得多了。”

“我说你啊……”夏树头痛地捏了捏眉间,“是实战啊实战!!全国大赛里有很多恐怖的对手,她们的气势就像拿了真剑的武士一样。如果不能顶住监督拿了竹剑气势全开的攻击,去全国大赛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老妈,还是你最强呐。”

她突然抬起头惊喜地看着柳生,金绿色的双眸闪闪发亮。

“噗哩!”仁王在一旁似笑非笑地发出了一个不明意义的音节。

奈绪被这突如其来的寒冷激得打了个冷战,皱着眉头抽了抽鼻子。

奈绪和仁王分别将200圆硬币放在了桌子上,从一旁的盒子里一人拿起了一支飞镖。负责接待的少年引着两人站到了摊位前的一条黄线后面,对摩拳擦掌的奈绪和似笑非笑的仁王轻轻地点了点头,温和的紫眼睛在扫过二人的时候似乎快速地闪过了一丝笑意。

这让奈绪想起了冲绳夏日祭中穿着棉布浴衣擂起和太鼓的平古场凛,耀眼的金发和欢乐的笑颜不论在哪里都会使人感觉到快乐。人与人之间的感染与影响,说起来真是不可思议的东西。在冲绳时的奈绪总是孤僻易怒的,长久的压抑使她无法很好的表达自己的感受。直到平古场凛和知念宽出现之前,她都是一副面无表情的冷酷模样,使得任何想接近她的人望而却步。而经过几年的磨合,不断改变的不止是他们之间的感情,还有奈绪越来越开朗的性格。到了东京之后她也曾有一度低沉,而又是因为有了面前这几位好友的出现,她才重新拾回了那种熟悉的安心感。

“说的是呐!”夏树凉凉地拧开乌龙茶的瓶盖,瞥了数美一眼,“不要总像是乡巴佬一样,我们今年的大会结束后也会变成王者的,后辈。”

“四年级时的冬天,一月六日,东京杯户町……”刚刚还一脸震撼的少年忽然陷入了沉思,将手放在下巴上自言自语似的喃喃,“那天好像在附近有爆炸案发生,那条街道确实也发生了车祸……我好像……那个人难道是……”

“好呀,我等着看你的表现。——究竟是会意气风发地站在赛场上呢,还是会哭着回家去呢?呵,真让人期待。”水岛轻轻地笑了一声,转身走出了道场,对身后的众人随意挥了挥手,“——努力吧姑娘们!”

虽然离正式开始训练还有五分多钟,但需要提前十五分钟集合、冥想、等待师范到来这种事,却是不成文的规定。在二人慌慌张张地换好道服跪坐在地板上时,她们的顾问老师已经等候多时了;而训练开始前所必须由所有弟子齐声朗诵的道场训,也只剩下了最后一条。

“我是坂本数美,这边的是早乙女奈绪,请多多指教!”数美朝宇治川夏树鞠了一躬,直起身指着奈绪对她说道:“有我们在绝对没问题的!我再怎么说也是日吉道场的弟子,奈绪也是从冲绳来的古武术高手呢!上次锦标赛的演武赛……”

这一句极度令人火大的话并没有影响到坂本的心情,这个似乎是纯天然的少女仍然对与奈绪的再次见面很高兴,“不记得也没有关系,反正我们现在是一个班的了,不想记得也会记得的嘛!哈哈哈!”她抓了抓满头乱卷的金发,笑得一脸开心,“没想到我会和全国冠军一个班,真好啊!接下来你也会参加空手道部的吧?还是主攻演武?”

“哎呀,你这个孩子真是相当的有趣呐……”仁王看着奈绪认真的模样不由得笑出声来:“这样就相信了?不怕我是敷衍你的?”

“是呐,他们怎么也不像是能够把这件事憋在肚子里的人,特别是那个红头发的。”仁王轻笑了一声,拢了拢肩头的包带:“那么导游小姐,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呢?烈日炎炎,要站好歹也要站个阴凉的地方喏。”

“这次的疑似物就放在这个球里?”松田阵平伸手接过了这个巨大网球,剥开了已经被警员切割的球面。随着他的动作,一只捆有数根红色管状物的发条闹钟便展露了众人眼前。他轻啐了一下,抬起胳膊看了看自己的腕表:“嘁,看来仅仅是个恶作剧而已,居然在这里耽误了这么长时间……告诉他们,我们可以收队了。”

见此情景,奈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离开的时候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态度对于这个少年来说确实有些恶劣。并不是说她的言语有什么偏差,这只是相对于她在半年前与向日的互动而言,她伪装的礼貌既是疏远和漠视。奈绪不禁苦笑,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看来离开冲绳、离开平古场和知念,对她的影响太大了。以她熟悉及怀念的方式出场,并不是向日的错。这样随随便便的就因为自己的原因而耍性子、对毫不知情的人发脾气,实在是有些难看啊……

“是、是!”

“好、好厉害!!”奈津眼中光芒更胜,似乎可以看到环绕在她四周的小花。

奈绪虽然练了几年的冲绳空手道但毕竟还处稚嫩,再加上对方的经验和力量都更胜一筹,虽然及时收回了腿但是仍无法阻止他击向自己下颚的手。她呼吸一滞,猛地向后下腰想要闪过那个绝对能让自己下巴碎裂的攻击。但当她就要成功之时,一把刻有花纹的铁木拐杖忽然出现在了她的余光之中。常年经受过此物攻击的奈绪条件反射地将身躯向外扭动,闪过了这个比飞刀还要快上几分的拐杖。

“哎呀呀,真的死了啊?像这种人,死了反而为社会造福喽!——像这种人啊!!”他看到了跪在遗像旁边的母亲纯子和她身旁瑟瑟发抖的小奈绪,绿豆一样的眼睛挤在了一起,“哟,小姑娘!让叔叔来告诉你吧!”他盯着不停往母亲身边凑的奈绪,咧开了嘴角……

“你傻了吗?我没有说过我会打网球啊,而且完全没有学的想法。”奈绪看着忽然燃烧起来的向日,额上滑下了一丛不符合她一贯形象的黑线,“我刚刚说的是‘就算’我现在开始学网球,又不代表我愿意去学那种东西。”

“好了好了,这么可爱的孩子不适合做出吵架这种粗鲁的行动噢!你们两个都在店外面走来走去像是犹豫着什么似的,只不过这个小姑娘在店门口,这个小少年在马路对面罢了。”圆滚滚的店员拍了拍二人的脑袋,狡黠地眨了眨眼,“所以啦,没有必要为这个吵架嘛!姐姐‘全部’都看到了噢!”

奈绪闻言又欲上前,被平古场一把抱住了腰,用力地向后拖着;而冲动的亚久津也被身后的少年扯住了胳膊。二人就这么相隔了两米的距离,像个孩子一样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二人身后的少年们都是一副无奈的样子,哪还见方才的惊恐面貌。

“真搞不懂这玩意有什么好喝的……”

这个事件的最终,在奈绪和知念一人给了平古场一个头槌后落下了帷幕。虽然太过兴奋的平古场遭到了二人的鄙视,但第二天的三人混战练习还是如期进行了。当然很顺利的,三人都通过了实战考试,拿到了去东京参加青少年武术锦标赛的出赛权。

“知念君,你……”奈绪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那疑问句吞了下去。因为比起掀开那鲜血淋漓的伤疤,她更想相信自己的直觉。她对着知念伸出了右手,开口说出了她以为永远不会说出的话:“……可以和我做朋友吗?”

“问我?什么事?”奈绪不由得有些疑惑。自己这个别人口中的“令人讨厌”的学生,不管在校内还是校外所受到的只有白眼和嘲讽;而面前的这个孩子,为什么会主动与自己说话呢?

奈绪放下了茶杯,借去厕所的名义离开了座位,一步一步地登上了二楼的台阶,眼神却在背对着楼下三人的一瞬间凌厉了起来。她能感觉得到,稻尾幸的房间里有一种让她无法平静的违和感;不只是那个造成密室的钥匙包,不只是半开的窗户,而是某种气味、某种“少了什么东西”的强烈感觉。

她推开了案发现场的房门,打开了日光灯,响起了几下滋滋声之后,房间内的一切再次映入了她的眼内。奈绪闭上房门走到了房间中央,开始环顾整个房间,尽力寻找着整个空间内的违和感——散落了满地的棒球、放在墙角的运动包和包上的投手手套、立在门后的球棒、房间里淡淡的香味……

“总觉得有点不对呐……”奈绪眯着眼睛喃喃道。

待她的视线扫到书桌时,因为有了刚才的谈话,她一眼就看到了书桌上的那只白瓷金边、印着绿色藤蔓的茶具——茶盘里造型优美的茶杯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半圆形的把手冲着墙壁的方向,杯底还有少量的琥珀色茶汤。她走到了书桌前,戴着白手套端起了茶杯,将茶盘举过头顶轻轻地转动,视线由下至上地不停扫视,忽然,在看到茶盘底部边沿的时候停了下来,眼睛倏地睁大了。

“这是……血痕?”

奈绪皱了皱眉,仔细检查着茶杯,果然在茶杯把手弯曲处的内侧也找到了一个浅浅的红印。令她不解的是,左撇子在饮用红茶的时候一般都是右手拿着茶盘、左手拿着茶杯把手,但眼前这个茶盘底部的血痕,看形状却是左手食指第一关节外侧所印下的指痕,为什么稻尾幸的专用茶具上会存在两个左手的指痕?

如果说稻尾幸是在学习改用右手端茶,那为什么茶杯把手的部分也会有血迹?

而且——总感觉缺少的东西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