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故意留下一句话,便为了在陆炎峰心里种下一根刺,在那二人之间制造裂痕,她这一生不幸,他们也别想好过!

如今事已成定局,陆炎峰为萧青棠而不娶她,她又怎会甘心做他义妹?她恨!哪怕毁了自己,也要做一根铁棒,横在那二人之间,让他们也不好过!

“自然,你长得真俊——”萧青棠笑盈盈,大眼亮晶晶、莹润润,娇俏而明媚,忽然伸出手,摸了下他的脸,“我极喜欢你,想把你拐回家。”

陆炎峰怔怔然,面色白晃晃如雪,没有一丝血色,给人以惨白之感。他的目光,一点点暗淡下去,宛若寂寂死水,永无波澜,近乎于绝望。蓦然,他笑了起来,笑声愈渐壮大,笑得天愁地惨,在无尽凄凉悲切中,透着一丝丝寒意。

“够了。”陆炎峰低语,手臂一用力,便让她往前倾来,二人四目相对,距离很近。他灼热的呼吸洒在她的脸上,扰乱了周围的气氛,她微微撇开眼,有点不自然,直到他低下头,埋首在她的颈间,低沉的声音涌入她耳里:“你可以去吃了。”

萧青棠不答,坐在他的身边,探了探他的额头,但见他一偏头,冷冷道:“别碰我!”她倒也不在意,用手指在他胸膛上写着:高烧已退。

“随你如何想。”陆炎峰回道,彼时虽无悲歌,心却莫名大恸,渐渐化作一片枯寂,仿佛在刹那间失去了活力。

那几句话,她是笑着说的,语气温和俏皮,偏偏透着十足的嘲笑味。

在大厅内,众人渐渐默下,惊疑不定。

杜峰一脸忧色,劝道:“陛下勿忧,只需下去寻到娘娘,有巫医在,便能复活……”

“我记得,”他轻轻道,声音有几分哽咽,“你不能再骗我!”

霎时,秦炎陵目光幽深,似骤起的海啸,一片狂风暴雨。他不行?看来,她今晚真不想休息了!

说罢,萧青棠撇开眼睛,似不愿再看他般。

她犹豫不决。凭本心,她是想留下的,但二人误会极深,秦炎陵心里又横亘着一根刺,且十三年过去,他秉性与以往有异,一言一行里,哪有当年的模样?她的炎哥哥,一直宠着她爱着她顺着她,哪里会舍得杀她伤她强迫她?

“姑娘,请同奴婢来。”宫女在前面引路。

咯嚓!清脆的声音,响彻大殿。秦炎陵目光一扫,先看向了萧青棠,张口便欲问她,但临到口里,才将那句“可有伤到”咽了回去。

“水、丝巾。”他吩咐道。门帘被掀开,有人端水盆入内,拱手拜了拜便退出去。他扔下手绢,轻轻地解下女孩的腰带,直接剥光了她的衣裳,用丝巾擦去她身上的血迹。

正是春夏时分,在茂盛山岭里,男人约莫三十岁,玉冠锦服,端坐在骏马上,眉目不怒而威,虽生得极英俊,但那一身气势骇人,让人不敢靠近。

“美人,怎么不跳?”一个轻佻的声传来。

萧青棠惊惶望去,便见在面前站着的,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约莫有三十岁年纪,相貌倒也算不错,尤其是那双眼睛,形状漂亮含情。

她退后一步,戒备地望着他,然而男人欺身上前,饶有兴致地看她,又去拿她的手,“本将军最喜欢的,便是性烈的姑娘。”

萧青棠左右为难,男人摆明了话,倘若她继续回绝,怕是会挑起他的兴致,但若不拒绝,今日又躲不开劫难。思罢,她眼眶一红,豆大的泪珠滚落,如今落此困境,还能抱有希望么?

无非是差与更差罢了。

“将军,”她轻轻开口,抱着一线期盼,嫩白的脸颊上,显现出一抹红晕,“我,我还,还未出阁,是头一回,你,你若是要了我,能不能娶我?”比起落入军营里供人玩弄,倘若此人能娶她,替她挡住邬炎纶,倒是不幸中的大幸。

桃花眼男人怔了怔,端正了容色,问道:“清白人家的姑娘,怎么会误入歌舞伶里?莫非有人逼良为娼?你只管说,我给你做主!”

说话时,他的音量不自觉放大了些,歌舞暂歇,众人的目光全都望来,闪烁不定,皆有好奇与讶异。

桃花眼男人一个转身,抱拳道:“元帅,末将得知,这位姑娘并非歌伶,身世似有不幸,正在询问,好替她做主。”

“她的事,你无须管。”邬炎纶容色威严,自沙场历练出的气质里,自有一股肃杀之意,气场强盛而可怕,让人胆战心惊。

“可……”桃花眼男人犹豫,但让他淡淡瞥去,立即住口不言。元帅平日倒也温和,但一旦动了怒,那冷冷目光一瞟,谁都会恐惧。

萧青棠全身颤抖,小脸上一片惊惧慌乱,吓得直欲昏厥过去。邬炎纶哪怕坐着,也和她站着一样高,那般睥睨着望过来,极让她恐慌,好似他是吃人的猛兽般。

“姑娘莫怕,元帅平日不凶。”桃花眼男人于心不忍,小声嘱咐了一句,“万事顺着元帅,元帅不会伤害你的。”军人的职责便是守护,保护着弱小,纵是敌国的老弱病残,他们亦不至于去伤害,此乃天性使然。

满帐篷寂静。众人大都能看出,那气氛不对,不由得疑惑,那个绝美的女子,在什么地方惹恼了元帅?

但邬炎纶一句话,便让他们明了。他平静道:“永乐郡主,十年不见了。”

阵阵倒吸气声。几乎天下皆知,邬炎纶曾在赵国为质,而赵国永乐王阵亡在与燕国一战里,是以永乐郡主怀恨在心,折磨过在萧王府为人质的邬炎纶。

恩怨明了。众将士目光惊异,全换上了揶揄之色,这真是十年风水轮流转。

在那各色的目光下,萧青棠头昏眼花,血气直冲脑顶,俏脸一时鲜红如血,一时惨白如雪,满腔的羞愤流转全身,色厉内荏道:“你意欲如何?”

邬炎纶面色从容自若,静静地望着她。面前这个惊慌失措的女子,便是十年前那名趾高气扬的永乐郡主?十年了,时光改变了太多。

刁蛮毒辣、狠厉无情的永乐郡主,早早便已收敛了性子,如今怯懦的她,哪有当年半分影子?

须臾,他开口道:“给她倒酒。”

众人愣了会,才反应过来,便有甲卫斟酒递去。

萧青棠怔怔然,端着酒杯,狐疑且戒备地望去。

“永乐郡主,本帅先敬你一杯。”邬炎纶语调平缓,容色威严而肃穆,便似一座巍峨的高山,“若无昔日蛮横狠辣的你,便无今日的邬炎纶!”

萧青棠紧攥着酒杯,咬着唇心中茫然。

邬炎纶一饮而尽,啪的一声放下酒杯,杯口碎裂断成几瓣,足可见用力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