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下午,沈娡照例提前从学里回来,青姣已经在侧室沏好茶等她了,她站起身来,笑着对沈娡说:“昨儿你说那月祭之事,具体是什么样子的?听到一半咱们就散了,我可是挂念了一晚上没睡好呢!等开春我回家中的时候,又有许多新奇事能与兄弟姐妹们炫耀了,书院里的人恐怕也要羡慕得半死——她们曾经还说过,三墅里的学生吃饭都是用金筷子金碗呢!”

沈娡毫不留情拆穿了沈令的真实想法:“爷爷还想到,如果我真的改了晏姓,太子也不好与我有何其他干系吧?”

“是呀,鱼儿尚且留恋此处,你为何不常住在这里呢?”赵王妃叹了一口气,捧起沈娡的手:“我听说,你是在玲珑苑读书对吧?你爷爷那里离的怪远的,要不就干脆住在这儿呗?”

“来来,跟我走,我们到里面去喝茶,你休息一下。他们男人坐在一起说的话,很是乏味!”赵王妃似乎是个特别自来熟的女人,也不管沈娡什么反应,亲自架起沈娡就走,一路上还不断絮絮叨叨说着话,完全不给皇甫仪拒绝的机会。

自湖心亭闹剧之后,徐夜对沈娡可谓是恨惧交加,处处躲避,连录案都不敢朝徐先生借了。原本活泼开朗的她,一改往日作风,变得足不出堂,每日都只是枯坐在自己位置上默默地看书,心思却完全不在书上,半天没有翻动一页。

“是。”

徐夜含笑瞥了她一眼:“哪有你说的那样夸张,不过是运气好才借到而已。”

绿念很不以为然,面上却还是笑着:“是呀,就看她们造化了。”

沈乐走后,她将手贴在自己胸口处,试图感受那里的跳动,最终还是放弃了。

沈娡的食指轻轻叩击着栏杆,眸底暗光闪动。

这水榭极为阔敞,再来几个人倒也不显拥挤,可两人觉得有些不自在,便止住了谈话,默不作声地看着水面的残荷。

沈襄十分诧异:“和我差不多呢,为什么你看起来像是比我大很多?”

沈薇说:“你和老五在一块儿久了,染上一身她的坏毛病,说话和泥鳅一般捉不住首尾,但你可知过于乖滑,反而令人生厌?你在玲珑苑做下的事情,已在我们玉水这边传得沸沸扬扬,那几个有心在宫中崭露头角之人,恐怕早已暗中注意上你了吧。至于淑贞阁那边,太子妃很不喜欢你,你不知道么?”

“小姐……”赫尔吏低声问:“我听说,小姐她也是……”

她刻意模仿来观内的那些大家小姐的言行举止,也十分擅长扬长避短,遇到不能对答的诗词便保持沉默,或者拿不知道哪里听来的蹩脚句子应对,在许多素质不高的香客眼中俨然一位高冷美貌的才貌兼备女道士,名声在外,很有几位年青公子苦追不懈的,无形中又增加了她的身价,被空怡另眼相待。

而这个女人,有可能会影响到他钢铁般的意志。太危险。

松堂基本没有什么先生教习课程,学生们全都可自习,忙着应对各种考核,活动以及头等重要的闺阁科举,若是嫌不方便,请假不来堂内,甚至不来学中归家也是允许的。沈娡各科目已是精无可精,又无录案之繁忙,每日除了象征性的温习《女识》便是习字,和常之霖抚琴作画,安闲度日。

“得了,下次说假话的时候稍微用点心,我都看不下去了。”张书盈白了沈娡一样,撅起嘴吹自己的手:“我上了你的贼船,你又上了钟大小姐的贼船,说不定以后要一起对付这位程小姐才有出路呢。”

车夫有些为难:“是说被欺负的那个么?她身上还有血……”

沈娡淡淡道:“你不必勉强自己,就像她说的,如果你这个时候帮我,等于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

沈娡也笑:“我的确没有捣鬼,不过是告诉她你喜欢用什么样的套路罢了。”

主仆二人早已十分默契,待下课时,录册竟然已经完工,这在以往都是不可想象的。徐先生拿起册子看了一看,罕见地露出大大的笑容,拍了拍沈娡的肩。

“可不要病了,明儿就是你的生日,要是病了多可惜。”

“喂,你只是要我告诉你可以去找谁,至于怎么拿下她是你自己的事,别出尔反尔哟。”

就在她欲掩门离去时,围棋先生忽然开了口:“你有空和我对弈一局么?”

沈襄吐吐舌头,随即端正坐了,没一会儿又懒懒地倒歪在榻上,姿态甚是妩媚,沈娡见了也没说什么。

常之霖回府后,怎么也想不起自己何时招惹了这样一位奇女子,最后只能自嘲一番罢了。眼见沈娡近日来脸上的笑容越发淡,常似有心事重重之象,不禁心中有些担忧,也有些后悔莫及。

这个伴读叫霓君,是郡里乡绅的女儿,此番借着京都亲戚家的便利死活要求跟了表妹过来的。她比表妹大五岁,做起事来却不及表妹一半,几次因无知闹出的笑话让那个小女孩儿羞愤欲死,偏偏又不好开口教训得。

沈娡专心低头看书,两个捧着银花瓶走过的松堂学生的交谈却一字不漏落在她耳中。

时光飞逝,不知不觉便到了祭月这一天。

尽管之前受到诸多刁难和冷遇,沈娡并没有借机摆脸报复,而是认认真真地服侍着老国公。她早已打听好沈令的用餐习惯,亲手做了四样小菜和一个汤孝顺他。

原先的他俊秀清逸,宛如月华,如今竟隐隐有了日晖的耀眼和灼热。眉眼还是记忆中的水墨丹青,眸底却有了炽热的金红,那真龙的象征色带着权势的隐喻在他的眼中帝游走,给他带来无上的威严和威压,他比之前更像一位太子了。

心腹仆从问:“不然,殿下想法子把沈姑娘调到玉水书院去?”

沈乐不禁噗嗤:“好,好,妹妹如今这样坦率,反而更可爱了呢。”

“说的倒是容易。”焦琳皱眉头道:“那些声名在外的老成人物,有几个肯做这种伺候人的差事的?年轻些的又大多在书院里就读,自己考取功名都忙不过来,哪里有空来女学划日子?难得好些的,又都被玉水书院给挖走了……”

监察御史夫人笑了:“公子这便是妄自菲薄了。论才华才干,京都里能与公子媲美之人极少,之前不得意不过是跟错了心胸狭隘之人,为其猜忌,没能得到重用罢了。殿下求贤若渴,又怎会埋没人才呢?世上本无永久之敌,古有贤相弃暗投明,照样是一世轰轰烈烈,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岂不快哉?”

她这话一出,众人皆是云里雾里,不明白其中深意。其中有一个年长些的妇人,平时和焦琳最说得来,自然知道她骂的是谁,笑嘻嘻地说:“可不是么?当初大姑不过是顺手介绍柳家的小姐给他认识,礼数而已,又没安着什么坏心思,那裘二千金就气势冲冲来问罪,那架势我们还以为两家下了定呢,闹半天才知道,不过也是自作多情。”

闭门拒客这段时间,那些与他往来的小姐贵妇们纷纷遣人送来各种书信和问候品,琳琅满目堆满了书房的案几,几乎要放不下。不知为何,那些散发着不同香气的信笺和昂贵精致的首饰玩物令他心中莫名烦闷,连多看一眼都不愿,直接让人随便收起来了。

她并不觉得父亲这样做很好,但也挑不出错,一方面觉出自己的不齿,另一方面又暗自庆幸着。

一宿没睡,他反而有了精神,披了衣服径直晃到了西厅。值守的婢女本还在打瞌睡,忽的见他来,吓得慌慌张张去传了早饭。亏得明松有远见,叫厨房提前预备了玉薏粥和荷花饼,没一会儿就拾掇齐整了送了上来。

常之霖觉得十分有道理,顿时豁然开朗,茶也不饮了,连连举杯劝酒,两人直喝的酩酊大醉,各自歪着睡去。

沈乐微笑道:“原来是这一家,可巧是相熟之地。我与观主有过几面之缘,尚算谈得来,看在我的面子上给你求一间静室好好休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家中人多口杂,你正好去避避风头,待禁令解了再接你回来不迟。”

沈娡说:“我只是伴读罢了,姐姐引我与熟识的人认个脸便好,那些宗室女子个个心性高傲,我贸然前去赠礼,恐怕会被人觉得轻狂不懂事呢。”

“大少夫人说小公子怕是得了赤热,认人,非要娡小姐抱着才能睡安稳,那边正在忙着摆香桌果盘请疫神娘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