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你在做什么?”

沈娡走后许久,沈薇才走入沈令房内。沈令软在榻上猛抽水烟,屋内只有丹大娘服侍,烟雾缭绕的,看不清东西。丹大娘见六小姐进来,忙端起茶盘汤碗走了。

按理说,少府监在河东的那些个庄子应该很受欢迎,早早被拍走了才是,可实际上并非如此。

只可惜这样的奇女子生错了年代,她众多才能中受到认可的只有几样,其他的不是被认为旁门左道,就是无聊九流末技,还有些甚至是大逆不道的见解,若不是她的父亲厉害,恐怕易潇潇早就被当做异端收拾了。

未被确立为储君之前,因为母亲出身低微,他被放在贵妃处抚养。贵妃对他不差,不过还是把他和自己亲生的女儿们默默划开了距离。来往贵妃宫中的那些母族高贵的兄弟姐们都不愿意和他玩耍,一直像是背景一样存在着他,时常窒息得不行。

拼死拼活训练了这些时日,还以为能一展风姿呢,没想到不过是群体遥遥对着太子拜了几拜而已。方才被先生带走时,许多人还有恍然梦中之感,更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之人觉得分外失落。

连着举办了三日花会,侍读们所侍奉之人也差不多都定下了,几家欢喜几家落寞。沈娡给常之霖的束礼是由沈乐帮忙置办的,两套丝质的长袍,两套宫制笔墨纸砚,书局新造书籍十二册,这些是苑内新定的规矩;私人方面,沈娡没有和别的千金那样准备玉佩香囊等贴身物件弄得和定情信物一般,而是送了常之霖一串礼佛银铃。

沈娡端端正正地坐在千鸟湖心的凉亭内,对面坐着的是菊堂的主授课先生,徐婧。

此言一出,宴会的气氛登时冷下来了。

“恩。”

“你回去一躺。”常之霖的气色和来时没多大区别:“随便带些被褥衣物来,还有书房里那卷画,今后我便住在这儿了。”

常之霖反复问了几遍后,愣愣看着桌面上的笔纸,半天没有说话。尽管他一直费尽心思,还是没能完全打听出沈娡的背景身份,忽然这么一走,哪里能找到她?实在是令他方寸大乱。

那婢女巴不得这么一声,立马领了赏赐出门去了,其他几个也是闲得无聊,见有好差事,簇簇地一块儿跟着去了,房里顿时只剩裘琬茹和弥霞两个人。

世间万事都怕执着二字,日积月累,她渐成一代大家之风。后期失宠无事,也只能在宫里反复抄写经书,各种字体都练得炉火纯青。

宅院易主后,第一件事便是大肆翻修。他斥巨资将旧房舍翻造得华丽大气,买地推墙,购置周围闲散民居,端得是焕然一新。携母亲正式入住后,常府几乎夜夜歌舞笙箫,与之前的冷寂萧索相差十万八千里。

次日清晨,沈乐去学里之前特地在沈娡房里坐了一会儿,劝了她几句,末了说:“学中的事你暂且不用挂心,我自会替你周旋。”

“这孩子命不好。”大少夫人坐在榻前,用帕子拭去了小公子脸上的汗珠:“稍微得他太爷爷一点疼,打主意的人就多了起来。”

其实看沈娡自己就能明白了。沈娡长得不像父亲,听父亲说也不像母亲;可是若不是那样一个人,也生不出这样一个女儿来。

最关键的话一笔带过,两人又开始说起了家常,从针线荷包谈到字帖诗集,不知不觉就到了黄昏。沈乐正要留沈娡吃饭,忽然老国公那边的老仆带着人来请沈娡,说是老国公要她陪着一道用饭。

太子在沈娡身前蹲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脑袋:“我不是那种以出身贵贱定高低的人,虽然我身为储君,实际上,”太子的声音很轻松,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我有一个不怎样高贵的母亲。”

那个女孩儿从头到尾没有告诉她自己的名字,现在人这么多,那女孩儿长得不好记,一时间绝对指认不出来,反而还会落个狡辩的印象。

女孩儿头摇得和拨浪鼓一般:“金凤酒味道最是重,隔着老远都能闻到,若是撞上贵人就太失礼了。你不肯来,便是不原谅我!”

沈娡仰脸看了看那大船,冲着沈乐笑了一下,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沈乐羞了她一下,拉起她的手,两人随着人群一起上了船。

沈乐玩味地看着沈娡,最终点点头。

“你是说,我们寻常吃的那些青瓜和乳酪?”几个人都难以置信地睁大眼。

“是奶娘,她说祖父年纪大了,喜欢看红艳艳的妆,那样显得有精神。”沈襄疑惑地摸摸脸:“我见她是那边府里的家生奴,说不定知道些祖父偏好,难不成被戏弄了?”

像这种女道士在景朝有不少,她们不但不会被沉塘,如果长得够漂亮,还会有很多文人雅士热情捧场当死忠,送钱的送钱,赠诗的赠诗,就连当今天子据说也曾和某位女道士传出过风流韵事,真可谓是上行下效。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衣袖下两人悄然握紧了手。

“沈小姐好久没来,我们都想念得紧呢!这个漂亮的小妹妹是谁?长得真惹人爱。”

说话的是几个中年女人,穿着打扮类似大户人家的管事,但言行举止却又像宫中的积年老人儿,浑身透着爽利与乖觉圆滑。

“这是我四叔家小妹妹,难得到京都来,给她寻几块合心料子裁新衣服。你们有什么好东西尽管拿出来,不准藏私。”沈乐笑道。

“沈小姐这话说的,有好东西我们也是留着尽您先挑啊,这挑剩下的这才拿到前头去卖,怎么会藏私呢?”

“正是,庄子里刚好新进了一批好蚕丝绸,样式花纹都是极好的。”

“还有西域贸来的绢子,好多都是供上的货色呢。”

众人叽叽喳喳,簇拥着沈乐和沈襄入了院子,进了内堂。

一踏入门,沈襄就被铺面而来的绚烂给惊吓住了。

五光十色,富贵逼人。

数以万计的尺头衣料被卷成捆,整整齐齐地叠放在高耸入云的贴墙格柜内。绣有精美图案的绸缎和绒布被红木架子撑起来,宛如一面面珍贵的艺术品,熠熠发光,香气袭人。还有些轻盈的纱绢之类,被细丝金绳掉起,飘飘摇摇,如云似烟,令人恍惚。

中年女人们把沈乐两人引至一张大案台前,拍了拍手,随即就有两个齐整童子捧了几匹缎子出来,徐徐展开在案台上,叫两人细细观看。

这些缎子有玫红色,桃红色,樱红色和梅红色,上绘有花卉图案,栩栩如生,色彩浓淡相宜,质地一看就是上等货色。

沈乐道:“又糊弄人了,这也算是好东西么?”

中年女人笑道:“沈小姐莫急,你且翻动看看。”

沈乐伸出手碰了碰这几匹缎子,只见上面的花朵儿竟然动了起来,迎风招展,妩媚多姿。沈襄看得眼睛都直了,沈乐这才露了笑容:“有几分意思,如何织造而得的?”

“回小姐,这个是百面缎,看起来只有一层,实际上层层叠叠数不清哩,故而一动就会显现出来。这是此回店里最紧俏的货色,刚刚兵部尚书家的千金想多拿几匹走,我硬是瞒下了呢。”

沈乐微微颔首:“都给我包起来吧,还有别的没有?”

“有的,有的,虽不见得有百面缎好,也是难得的好东西。”

虽口内如此谦称,后面拿出来的,在沈襄看来也都是令她大开眼界的珍贵之物。泛着月光般柔和光芒的素锦,耗费大半年心血数十人共同手工编织而出的孔雀织金裘,感触宛如水的竹波绫……

最令她震惊的不是这些衣料,而是沈乐的出手阔绰。基本上对方抬出什么,她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全部要求包起来,价格都不带问的,直喜得那些人眼歪嘴斜,连连奉承。藏货扫得差不多后,沈乐带着沈襄逛了逛内堂,但凡看到颜色,花纹合意的都只消玉指一指,那尺头便流水般被挑下,落进随行童子怀里。

来时马车略嫌空荡,回去的时候塞得满满当当,险些溢出来。

“今日略有些仓促,这些就先给你置办春衣罢,皮子他家的不好,改日带你去珍宝斋。”沈乐说:“我们家有用惯了的裁缝娘子,不日就可以做成袄子与氅儿,倒是不怕赶着。”

沈襄半天才说:“姐姐是说……这些都是给我的?”

沈乐噗嗤一笑:“不是给你,还能是给谁呢?”

两人回到沈襄所在的院子后,没一会儿裁缝娘子便到了。她们量得身备,很快便在大厅内开线染墨,裁剪动工,动作如梭麻利。沈乐叫人在厅内照管了茶点,又和其中为首的女人说过了数目样式,一切皆办理妥当。

沈襄感激不尽,同样也十分不好意思:“姐姐这样厚待于我,教我拿什么回报呢。”

“绮罗裹珠玉,鲜衣配美人,此乃人之常情。”沈乐扶着沈襄浓密的额发说:“我没有妹妹,看到你这个年纪的可爱孩子就喜欢,你若是不嫌弃,也把我当你自家姐姐一样看待。”

沈襄忙道:“我一直是如此呢。”

“好孩子。这次你入淑贞阁,其实并非我之力,而是一位大人物在背后相帮。我们效力于他多年,对其一向是深信不疑的,此番他看重你的姐姐,并带着看重你,实乃福分。你的志向我听你姐姐说过了,只要忠心跟随大人,就绝不会落空的。”沈乐话锋一转,语重心长道。

沈襄一愣,随机懵懵懂懂点点头。

比起对沈娡的放任不管,沈乐对沈襄可谓是事无巨细,大包大办。沈娡多少知道了些沈乐对沈襄的笼络,但是她却保持了沉默,没有任何反应。&!--ove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