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监察御史家的夫人,平常没什么往来。”常之霖说:“那两位私下里向来水火不容,而今更有满城风雨之势,这御史身居要职,一举一动皆非同小可,我人微言轻,还是不要扯上关系的好。”

“多谢多谢。今年真冷啊……”

“不……不知道,好像是再也不回来了。”

裘琬茹欣赏完常之霖画的沈娡后,觉得他一时是回不来了,便打算回家。弥霞刚要松一口气,岂料一个婢女撺掇道:“今儿难得如此艳阳,小姐为何不去灵慧观走走?顺便去看看常公子也好。”

沈娡的信封和信笺用的都是观里的白纸,没有香气熏染,也没有其他装饰。常之霖初看时还以为是个没有情趣的阴冷女子,岂料见了字后,登时折服了。

观如今局势,自己将来难免也是要被贬至其他郡去做一个不上不下的官吧。见面三分情,那时,这些迷恋他的女子们又有几个会痴心追随呢?逢场作戏,并不是只有男人才会的。

“何必说这丧气话,你先去睡吧,我再歪一会儿。”

大少夫人牵了沈娡的手,口气极为诚恳:“还请妹妹多留一阵子,这孩子虽不是我亲生,却是我和夫君的心头肉,最怕有个什么闪失。郡里那边有照顾不到的,待他病好了,我亲自去赔罪。”

殷夫人的欲言又止让她费解,但也想起了很多往事。

沈娡没说话,微微皱着眉头。

太子笑得不行:“这成语不是你这么用的,才夸你聪明,怎么就糊涂了呢?”他突然想到什么,问:“你说郡里,难道你不是京都中人?”

掌声停息后,沈娡拿着花枝离了席,朝上座的方向行了一个礼,说:“妾身诗画歌舞皆不甚通,今日得花纯属意外,实在是为难,不如请自罚三杯。”

“真是对不住,污了你的裙子。”女孩儿一脸愧疚拿帕子替沈娡擦了几下,很快便放弃做这无用之功,低声说:“家姐每次都会准备好几套衣服,说不定就有能配上的裙子,我带你去拣一条。”

虽然对亭中的那位了解不多,沈娡还是看到了那潜伏着即将吞噬歌者的黑暗。在深深宫阙中里爬到今天这个位置的公主,特别还不是天生命好的那种,有几个是甘于把想要的东西与他人分享的?何况是身份如此低微之人……

沈乐见状便知她想到别处去了,却没有说破,故意神情暧昧:“这样好吗?往后等你有机会入京,我也差不多嫁人了,没法再带你过来。”

话音刚落,沈娡正巧捧着乌漆妆盒走进来,她见到众人后有点意外,随即展颜一笑:“姐姐们来了。”

“谁给你涂的胭脂?”车队开步之后,沈娡一手捧着沈襄的下巴,另一只手刮去了她唇边多出来的红迹:“你年纪小,用不着抹这么多。”

前尘往事一一浮现心头,沈娡感觉自己快要不能呼吸。怨愤,癫狂,扭曲,窃喜……她的掌心险些被指甲刺破。是天意吗?上天给了她一帖后悔药,不知是甜是苦,有毒无毒。

最后压轴的是一万发栗腊特国进贡的特制烟火,游龙飞凤缤纷绽放着照亮了京都的夜空,百姓们纷纷走上街头仰首观赏这罕见的壮观美景,几乎到了万人空巷的地步。

“呵,你还不知道么?那玉水书院为求恩宠不择手段,竟然唆使书院内的学生与太子门客们勾勾搭搭,以侍读之名笼络人心,虚张声势。侍读是何等低贱职位,家奴之子担当便也罢了,良家子弟怎可做得?真是气死人了。”

“话不是这样说。”年纪最长的女先生想起往事,摇摇头:“其实,过去有很多侍读都是出身高贵人家的公子,他们不为俸资,只为寻求共读的红颜知己,曾有不少风流趣谈。只是后来汉族仁义礼学渐盛,女子地位不如从前,便有些难相请了。即便放现在看,若侍读面子大,对于学里也是有利无弊。”

她身旁另一个女先生怯怯地说:“家姐的小儿子便是太子伴读之一,他曾说过,太子去哪家女学,八成都是冲着该学里的侍读去的,并且那些侍读很多都是无主之才……哪里是冲着学生呢?太子妃都已定下了。”

“那咱们……是不是得想法子请几位有才之士进来?”

“说的倒是容易。”焦琳皱眉头道:“那些声名在外的老成人物,有几个肯做这种伺候人的差事的?年轻些的又大多在书院里就读,自己考取功名都忙不过来,哪里有空来女学划日子?难得好些的,又都被玉水书院给挖走了……”

“我看未必。”一个声音在贤安夫人身侧响起,众人见是学察白夫人,便都收了声恭恭敬敬听她说话。

这白夫人来头不小,她虽出身不高,却靠自己的学识才干一步步从宫中女史爬到了宫人博士之位,极受尊敬,就连后宫嫔妃和亲王皇子看到她也要称一声先生。

白夫人和贤安夫人是手帕交,自宫内请辞后便在玲珑苑挂职,虽平日话语不多,也不经常露面,却是个真正的重量级人物。焦琳在苑内几乎算横着走,除了苑主贤安夫人,能让她收起傲气低头的便只有这个白夫人了。

“那玉水书院的侍读都算不得什么,不过是些无知幼童罢了,仅是出身比咱们苑里的侍读们好一点,真要论才识,恐怕还赶不上。”白夫人微笑道:“我们若是想要赛过她们,倒不如干脆放开手来,下帖子广邀国中年轻的有学之士,可谓一举多得。无需拘泥于太子门人,有些猴急之相不说,并且也不上等。”

贤安夫人笑道:“你说的很是。只不过,该邀请谁呢?”

白夫人道:“我倒是有一些旧识,今晚回去便派人探探口风。在座诸位若是有相熟的翩翩才子,顶好是一并引荐入苑,这功劳,我和苑主心中都会有数。”

焦琳听了此话后,心砰砰直跳。她知道白夫人的身体不太好,顶多再呆一两年就要回老家彻底隐退了。学察一职在玲珑苑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相当于副苑主,实权也极大,自打入苑来她便渴求了不知多少年。

本以为势在必得,岂止这两年苑内冒出不少有力竞争对手,总有些睡不安稳。现在可是一个表现的好机会,如果自己拔得头筹,再加上多年来经营的人脉和资历,那位子还怕不是她的?

只是,该去找谁好呢……

宴散归家后,焦琳侧卧在静室榻上,让婢女服侍着她点上了兰花烟,在袅袅烟雾中苦苦思索着。

就在她出神的时候,她最小的女儿悄悄溜了进来,撒娇地伏在她腿上:“在想什么呢,母亲?”

“学里的事,小孩子别多问。”焦琳摸摸女儿的脸:“我教你的那几本书可曾背熟了?”

“背熟啦!倒着背都行呢!”小女儿笑嘻嘻地做了个鬼脸:“我不要老看书嘛,别人家的姐妹都能荡秋千和蹴鞠,为什么我和姐姐们每天就知道能写写画画呢?”

“傻孩子,现在多吃点苦,将来才少吃些苦。”焦琳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门儿:“想当年你父亲去了的时候,那个贱婢仗着自己有子,竟是想把这家私全部吞下,若不是我有女官职位在身,得以上诉伸冤,并动用苑内关系压下此事,你们姐妹恐怕不知道沦落到什么境地去了!好容易把她打发了去,你的叔伯们又有几个是省事的?见偌大家私被娘几个受用,各个眼馋得发红哩,要是我没了这先生身份,说咱们不准早就被扫地出门了。”

小女儿歪头道:“那我以后也要当女官!”

焦琳噗地笑道:“你当女官是那么好当的?京都女学众多,每年闺中科举能脱颖而出的不过数百人,而这数百人中撑死了也只有十几个能入宫待命,运气好的一年半载就能混个在册女官,运气不好的熬到白头也只是个候补人儿。就说这在册女官吧,那也分三六九等,像我这样被放出来在钦点女学里教书的算是中等,好歹一辈子领个稳妥俸禄,别有体面,不看宫里上头的脸色;脸黑些的,一辈子都只是个九品女史,除了叫起来好听,其他和宫女无异;命好的就能一层层爬上去,若是有造化能爬到最顶尖那个位置,宫奴们无不敬畏信服,就连妃嫔们看到也要客客气气地拉拢示好呢。”

小女儿听得入了神,张大嘴眼珠子一动也不动。

“不过呢,你也别想太多了,女官不是那么好当的。你们就好好听我的话,混个玲珑苑的学籍便足够找个好婆家了,只要我在一日,便没人能为难你们。”

“那有什么难的!我把书背的这么熟,怎么可能入不了学呢?”小女儿摇头晃脑。

“我没和你说过吗?玲珑苑的学籍并不是只要入了学就有的。”焦琳正要耐心解释,忽然她的贴身婢女进来了,道:“夫人,常府派人来了。”

常府?

焦琳疑惑不已。现在不是什么年节时候,常府那边派人来做什么?

来人是一个打扮极为气派的四十多岁女人,自称是常府管事,带着众多奴仆和一大堆丰厚礼品上了门拜见。焦琳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客气地接待了她。

“前些时听说常公子身体不佳,本想亲自去看望,却一直忙得抽不开身。”焦琳道:“如今怎样了?”

女管事笑容满面道:“托夫人福,公子的身体已经无大碍,进食活动都也还好,劳烦夫人挂念。”

焦琳不禁调侃道:“他一向身体康健,怎么突然就来了这么个病症?好好的人闭门不出那么久,外面都有传言说他出家了呢。”

女管事的脸上依旧是无懈可击的笑容:“虽没出家,的确离家了一阵子,在城外庄内居住。大夫说公子的病在京都内不好养,还需在乡野之地得个清静,粗茶淡饭的才合脾胃。”

焦琳笑:“这对于他来说也是难得了,那,现在回京都还能习惯么?”

“公子如今已重新开门见客,每日来慰问之人川流不息,比往先更甚。”

两人照例客套了一番,直到管事说明来意后,焦琳方才恍然大悟,尔后欣喜若狂。

真个是瞌睡遇着枕头!

常之霖竟然主动要求来玲珑苑做挂名侍读!

她本还在发愁去哪里找能镇得住场子的人,岂料最佳人选反而自己送上门来,真是老天相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