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春瞧着旁人都向自己看来,心中不知是为了何事,不觉有些羞赧,于是悄悄往人力车上缩了缩身子,扯住身旁的帷帐,稍稍的掩上些许目光。

“谁说我哭来的,大概是看报纸的时间长了,眼睛疲乏而已。”

宛春想她说的学院必然是人文学院无疑,便笑道:“说出来你们可别惊讶,我已定下来要去医科学院了,还须等到十号才开学,时间宽裕的很,足够养伤的了。”

这次仍旧如此,只是宛春起身刹那一时大意,竟把还在给金丽写信的事情忘了一干二净,原本铺在被子上的纸笔,随着她的起动,登时滚落一地。

旧京公馆爱请西医坐镇为家庭医生,乃是近几年互相攀比间形成的风尚,凡入宅为人看病者,须得有医科大学的毕业证明,或持有政府颁发的从业资格证明才可,赵公馆的家庭医生也不例外。

眼下听了繁光耀的话,他心里不由就打起鼓来。

相信陆建豪在那八年里是如何的爱自己,相信自己在那八年里的付出是多么的值得。

方才李桧说季元已经去找柳少爷了,新闻是静语刊登的,季元去柳公馆也无非是再次证实而已。证实之后会怎么做,她一无所知。

宛春和秀儿一齐笑起,宛春于是不顾自己还在床上坐着,伸直胳膊挽住李承续的手腕晃了晃,说道:“爷爷最为通情达理了,你之前可是都答应下的,总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出尔反尔吧?”

“那很容易。”宛春笑的伸直腿,将身子倚在靠背上,两手枕在脑后,弯着一双柳叶眉道,“只是我写了,你怎样寄出去呢?有老家的地址吗?”

季元道:“我这也是极为正经的事,不过你说的既然不是这一件,那么还请你继续说。”便笑的一点头,往后靠着椅背坐定了。

她说着,不由就动了气,靛蓝水渍纹旗袍上的宝蓝钻石胸花随着她的吐息上下耸动着,像是很不理解这个闺阁中一向乖巧听话的小女儿,为何突然之间就变得这样固执,且不听她的话了。

弗雷德呵呵的笑了,倒不想这个府里的小姐会对如此晦涩的话题感兴趣,便郑重地说道:“有时候死人比活人更能说些有用的东西,哪怕一滴血,一道伤口,都会告诉我们在他死之前,做过了什么,受到了什么伤害。”

“那有什么关系?”静语侧过脸笑道,“你来了我正高兴,再过几日各个学堂都要开学了,我已是定下来要去人文学院了,你那里久无音讯,我听季元哥哥说,或许要送你出国去。要真是那样,我们将会很长时间见不到面,何不趁大家都在的时候多聚聚?”

柳秉钧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赶紧一面喊人来,一面说道:“那个西医住在北海,这会子夜深了,北海通西郊的城门也不知关了没有,只怕未必能请来。”说着,门口的听差已经进屋里来,躬身问道:“少爷,你找我?”

只不过,之后唯一一个提出异议的人,倒叫宛春惊异不已。

话毕,就朝静语使了个眼色。

只因为在方才的小会客厅里听见宛春说不参加校花大赛的话,周湘就很担心宛春会趁乱先一步离开,虽是早已吩咐了听差和门房,叫他们看见李四小姐出去,就拦住她,可到底是不安心。

宛春道:“你想啊,我因身体不好在贝满女中只读了两年半,缺席了半年,那就算不得是个好学生,更不能作为贝满女中的代表来参加这个大赛了。以免传扬出去,人家倒是要说我滥竽充数呢。”

“什么各有千秋?”季元嗤笑一声,“要知道他们南方选出来的可是有百年望族之称的南京林家大小姐。密斯柳诚然是个美人儿,可柳家岂能比过我们北岭李家?要是总统府的六小姐年纪再长一些,或许还可以一较高下……不是我说,劝你们还是早认输为妙,免得到时太难看,总不好叫我在大家伙面前赢了你们吧。”

才下车,宛春便见外头如那日在香山公园一般,停满了汽车。因她和余氏出来坐的是父亲李岚峰的车子,柳公馆的听差都见过,便赶上前哈腰问好,一直将他们的汽车放行到院子里。

宛春吐吐舌头,没有答言。

只是连累了自己,这样大的动静,总不好再睡下去,她便干脆披了羊毛毯子倚着玻璃窗子坐在软榻上,拿了一个靠枕歪斜的垫在身后,很有意思的看着窗户外头忙碌的众人。

金丽受了柳静语这样的美人儿的夸奖,自然是高兴非常,又对一直沉默的宛春说道:“宛姐姐,你们学校里现如今的校花是谁呀?我好奇的很,宛姐姐和柳姐姐已经很漂亮了,若非不是你们两个,那岂不是天仙下凡了吗?”

“那怎么好意思呢?”柳静语笑的摆手,“我请你来只为了你是个可人儿,值得交朋友,并不是为了你的礼物。”

张景侗眼明手快,慌忙一步拉住她道:“不要过去,仔细踢着你。”

宛春余光里看见,竟然倍感熟悉,心里不觉咯噔一下,她竟忘了如今的身份可是是李家的四小姐,保不齐就会在这里遇见了李宛春的旧识。未免叫人看出端倪,宛春不敢多留下去,连忙错身走开。

门房收了钱,又换了两张巴掌大的票来,摆手道:“放心,放心,只收这最后一次了。你们进去,若是喂完鱼回来还有时间,即可凭票去跑马场租借一匹马和一身骑马装来。”

怀安不敢违逆跟进去,只好在后头喊了几句:“左转是上香山的近路,直走是跑马场,往右就看到宜江了,两位小姐,你们尽情玩吧。”

“嗯。”宛春欣然应允。

伺候她的奶母周妈让她惊扰的夜不能眠,只好信了神灵,每每她一醒,周妈就端了一碗净水,用一根长长的桃树枝蘸了,抽打着她的床沿,驱魔辟邪。

张景侗沉吟片刻,才直望着宛春的眸子道:“为什么要弃权于校花大赛?”

宛春听罢,胸膛里如同揣了只兔子,登时打了几个秃噜,躁动不安起来。她自认为这事情已经做得极为隐秘,除却自己,几乎可以断言没有人能猜得出来是她做的把戏,就连季元都让她蒙在鼓里,张景侗又怎么会知道了?

难道,仅仅凭着那份弃权声明,他就能追查到静安官邸去?还是说,他这番话不过是在试探自己?

两种情况,不论哪一种都不是她愿意听到的。

星眸微微暗沉,事到如今,她也只好装起糊涂,无辜笑道:“我怎么听不懂了,密斯脱张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听不懂么?”张景侗似笑非笑,支了一只胳膊按在下巴那里,静静盯着宛春道,“四小姐若是听不懂的话,又怎么叫自家的人把新闻稿子拿到《京报》去刊登呢?难道四小姐不知道我家的二哥张景祖就是《京报》的执行总编吗?从他那里打听一件事情,可是非常容易的呀。”

轰!宛春霎时羞成了红脸的关公,想不到自己的一番作为,竟是误打误撞到别人门槛上去了。她才成为李宛春多久,岂会知道张家的二少爷就是《京报》的执行总编呢?这样的百密一疏,也难怪张景侗会看出真相来。

然而这究竟不是很难为情的事儿,明面上看去,充其量也不过是她性喜清静,不爱抛头露面参与社交罢了,便是有心要在文章里挑她的错处也挑不出几分的。只是,不知三哥那里知不知道,要是知道了……宛春头疼的一凝眉,要是知道了的话,家里必定要不得安宁,季元不闹上一通,问出个所以然,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于是再怎么难堪,也只得硬起头皮对张景侗道:“果然密斯脱张是心思缜密的人,那声明的确是我叫人发出去的,实话说我对于校花大赛是十二分反感,自认为南北两地的颜面不单单是举办一次校花大赛就可以争夺出来的。只是无奈我家三哥很热心于此事,故而我才会出此下次,而今密斯脱张已经猜透了秘密,那么想必我家三哥也知道了吧?”&!--ove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