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有些好笑,轻轻走过去拿下她手里已经被捏得变了形的书卷,顺便扫了一眼书名,竟然是本《行军走阵》。她似乎总是在看这样的兵书,一个女子,竟然好这些东西,不知是什么缘由,不过想起他在婚宴上铿锵的三句祝酒词,便又觉得她原就是该看这些书的。

那天回来的一路姚千里睡得并不安稳,时而笑时而怒,灵姝伺候她的时候也不算短了,可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不由有些手头无措,一面不停去擦她额迹的汗,一面道:“将军怎么就让夫人喝了酒呢,酒水伤身,夫人这段时日本就又是病又是毒的,可怎么吃得住。”

姚千里朝着林群芳盈盈一福,姿态礼数丝毫不差,“状元公大喜,奴家有三杯祝酒为礼。”

那一身鲜红喜袍的状元郎面上异色只是一闪而过,还未及众人反应过来,却见喜堂当中忽而少了一个人,直直走到喉间余音尚还未了的姚千里面前,双目怒眦,似是看到了什么深仇大恨之人,半晌方从齿缝中挤出了几个字来:“姚千里!”

岳华今日嫁女,想是当真喜极,听罢爽朗大笑,道同喜同喜。

秀才名叫王锦出,自然是到都城赶考来的,这个时节,这样的人,都城里多的是,相爷想当然耳是看不上。岳三小姐再不谙世事到底也是在堂堂相府长到这么大的,自小耳濡目染,肯定也知道这一层,看出了父亲的意思,故而从客栈回来以后就茶饭不思,哭花了多少泪妆。

姚千里想到那日的情形,以及自己那时诡异的反应不由一僵,点头回道:“记得。”

估计是姚千里的样子看起来太过哀怨,灵姝终于看得于心不忍,缓缓凑到姚千里耳边去,轻声道:“夫人,将军只是有事耽搁了,过几日定然就要过来的。”

姚千里不自觉的想到了陆离执意问了她两遍的话,脑中正要有些头绪,却忽而撞上了什么东西,抬头一看,陆离正阴着脸看着她……

估计陆离以为姚千里这句真心实意的问话里头是带着怒意的,竟然难得的放下了身段来跟她解释:“林夫人且放心,毒已经解了,只是普通的三分三之毒,并无其他,只需再稍作调养。”

忽然,隐隐的有孩儿的哭声从远处传来传过来,姚千里心中又是一颤,却不知时喜多还是惊更甚,然都已顾不得,只循着那哭声疯也般的追过去,一边在口中大喊着娃儿的乳名,“寅儿——”

她正想得出神,忽而又听到一阵脚步声,循声望去,却是灵姝又折了回来,手上还抱着那锦盒。

“将军已经走了,只有那个人在。”

灵姝笑得挺开心的样子,“夫人,将军来了。”

姚千里现在对着眼前这人的时候情绪破有些复杂,这人拿住了她的短,诱她来到都城,可后来又对她有搭救之恩,还偏偏知晓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前尘旧事,还将她初到都城时候的怪异反应看得一清二楚……所以她现在不知道该以怎样的神情来面对他才好,纵然她面上淡然依旧。

姚千里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等回过神来却看陆离已经又回到了书中去,似乎看入了迷,忘了她的存在。

没听到陆习润的回应,陆离便心知不妙,外面的疯马越跑越激烈,他抓着车门的那只手青筋都快要爆出来,却强压住心神对姚千里道:“马受了惊,怕是要等它跌了跟头才能停下来。”

之后自然是好汤好药的伺候着。

眼下灵姝就瑟瑟的跪在陆离跟前,“将军,奴婢……奴婢不是有意喧哗……”

姚千里便有些不明所以,他是堂堂定国将军,而她不过是一个险些改嫁的民妇,无论如何也不至说什么敢当不敢当……

牢房毕竟是牢房,脏啊湿的是必然,饭菜也绝迹算不上好吃,不过倒不至于给馊了坏了的。所幸现下已经是不冷了,不然姚千里肯定是要更加难受不少,她素来是怕冷。

杜子晦也转过脸来看她,毫不避讳的回视她的眼睛,冷冷开口:“林夫人,我们话还未说完,被你搅了。”

说起来这件事也已经有几年了。

林如烟一身的新郎官衣裳已经破烂不堪,一个不留神又被扯了一个衣袖去,心中不由火起,心道老子难得成个亲,你们这帮兔崽子非趁这个时候来捣蛋,以为老子是等闲之辈么!反手一巴掌便把撕他衣袖那小官兵拍到了地上,上前一把夺回了袖子,口中怒道:“老子的亲还没成完呢!你们这帮狗……这帮无耻之徒!”

林如烟看了姚千里一眼,面上一窘,“滚犊子!”将那小土匪踹了出去。

姚千里早就有出外来寻夫的打算,奶水是早就断了的,在外面拿碗又不方便,姚千里便寻了个小酒壶,将寅儿的米粥灌在里头,在衣服夹层里放着,能暖的久些,再下一餐的话,若是停在城镇上就去买些,若停在农间就给农家几个铜钱来换,换来的米粥要比买的好得多,也有好心的人家,连铜板也不要。

这帮官兵似是对这人极是恭敬,老远就迎了上去,姚千里见自己身边已经没有人,正想要不要趁机溜掉,却忽觉浑身一凛,大约是有官兵说了什么,那以儒衫男子为中心的一群人齐齐朝这边看来。

嘴里的念叨之辞还没完忽然被又一声清脆的声响吓得断掉,无赖跟娃娃同时朝门口望去,姚千里原本端着碗的手还如原样的僵在半空,整个人呆立着,只是她背着光,整个人都被罩在好像突然亮起来的夕阳里,无赖便只能看到一个朦胧的轮廓,半点窥不得她的神情。

“这娃儿便是袖……林夫人方才所诞?我瞧瞧……诶?怎么皱巴巴的,不好看……”

一路上还不明显,一到了人多了地方无赖便摆出了一副母鸡护仔的架势来,把姚千里守得严严实实,便有人在后面善意的笑,道可真是个疼媳妇的男儿。

无赖瞪她一眼,又骂了声坏心眼便就转身去了,附带一声冷哼。

姚千里当然是好一感动,便总想也给他添些新衫,林群芳身上的衣裳实在是太旧了,洗的时候都怕一不小心给洗破,又卖了几回刺绣,攒了写钱银,姚千里便在某日夜里问他喜欢什么色样的。

林群芳大约是终于回了神,口中咽了几咽,“娘子……娘子今日去了镇上?可还,可还添置了其他……”

新娘子下轿,身姿婀娜,嫁衣娇红,身动盖头摆,晃花了多少人眼。

陆离将衣袖从她手中抽离,冷哼一声,道:“夫人倒是会打算,你就知道我必然会与你换?”

她本就将他的衣袖抓的很紧,陆离抽离的时候只能用更大力气,姚千里便被带得一个踉跄,勉力稳住身子,便迫不及待追问道:“那将军要如何才肯?”

陆离面上寒气更甚,定定看了她好半晌,而后冷笑一声,也不说话,转身拂袖而去。

姚千里僵立当场,两眼空洞的看着陆离离开的方向,似乎已经动不得。

……

灵姝进来的时候她还站在原处,对着窗户的半边的身子都已经湿透,灵姝吓了一跳,“呀”了一声,连忙过去将她扶着坐下,又去关窗,“夫人这是怎么了?”

姚千里转脸看她,眼中全是迷茫,仿佛连眼前这人是谁都不知道。

灵姝有些被她的样子吓到,一面急急去拿手巾来给她擦,一面道:“方才将军不是在,怎么就弄成这样了……这天气虽热,也不能这样折腾,得快些换下这湿衣裳……不行,我得让厨房弄些姜汤……”

“你去让他们弄姜汤吧,我自己来。”姚千里忽而接过灵姝手里的手巾,如斯道,手上利落的擦拭了身上湿处,面上已经恢复常色,而后便起身去拿衣服换,心中隐隐有个声音,可莫要再病了,你如今莫要还来累人……

灵姝愕然看着她,似乎还没从她的转变中回过神来,却听姚千里又对她道:“汤水浓些。”

灵姝回神,转身离去。

外面的雨依旧下得很大,灵姝的脚步声很快就淹没在雨中,姚千里倾耳去细听,只有雨水抨击万物的声音,似复仇一般激烈。

自换了衣裳出来,又觉得头上有些不舒服,便走到榻边坐下,一面收拾头发一面等姜汤来……

她大约是触怒了陆离,他素来喜怒不形,如方才那般她还是第一回看到……如此一来,她就更不能奢望陆离来帮她了,可是如果连他都不帮,她还有什么办法呢?除了陆离,外头都是要害她的人,出了这将军府,就是龙潭虎穴……

这里这么大的雨,不知道白云县是不是也一样,娃儿有没有被雷声吓到……无赖一个人,又要带着娃儿,又要东躲西藏,怕是连吃食都顾不好,身子可吃得住……&!--ove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