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珑边看风景边拾级而上,耳朵听廷瑞说些山上的情形,听来听去方知这龙眠山却不是什么巍峨险峻、穷山恶水之处。徽州以商贾名闻天下,城中多有富户,那些身家颇丰的都愿在这龙眠山上修屋建楼以作避暑之处,又因是有名的聚气之地,多有宝,墓葬更盛,才知道原来这就是个别墅区加八宝山呀。

两人站着说话,一直站在大太太身边的年轻妇人就寻了个空笑呵呵道:“娘,三婶和妹妹远道来的,咱们进屋说话吧。”

姚氏就慢慢的一一说给她听,道:“年前来京的是你大伯,还有个二伯你没见过,他不管事,脾气是极好的,你二伯母前几年没了,只留下两个姑娘,都比你略大些,一个叫廷琰一个叫廷碧,听说都是不错的,你见了她们只拿出做妹妹的礼数来,不要像原来跟清芬几个没大没小的厮混。”说着看着廷珑,廷珑见姚氏认真,忙点头答应。

姚氏就笑道:“早连匣子都给了你闺女,不想这里还惦记着。”

如意就笑嘻嘻道:“怪不得都说姑娘长着七窍玲珑心,我们这些嘴笨心实的随口说两句话,姑娘就能想出这么多花头来,偏偏我们老实人,哪想的到那些个弯弯绕呀。”

方维信牵着两个孩子进了堂屋见了张载,叫了声姐夫。原来这几家都原籍桐城,亲连着亲,方维信两个姊妹大的嫁了张家长房张载为妻,妹妹方维仪嫁的就是姚府的二房姚华章。姐夫小舅子相见,叙起别情,张载报了家中平安,又将维信媳妇儿何氏托自己捎来的礼单过给他,那一众礼数周全的才鱼贯进了屋子,纷纷落座。

于先生来了也不问两个学生以前可有基础,先校正了廷玉和廷珑的指法,接着两个月只教了两段琴谱,然后就是翻来复去的演练。那两支曲子都是回环往复且平而少韵的,廷珑练习的多了只觉枯燥。偏偏课又设在下午,如今天气渐热,廷珑每每拄着胳膊歪在案上昏昏欲睡。手指头拨着琴弦弹两只老虎茉莉花之类,玩的有趣,把自己印象里比较深的歌曲,边在心里哼哼边弹。等到廷玉进来问安,才跟他一同出去各自回房里歇息去。手指头演奏两只老虎,小星星给廷玉听,廷玉听她弹得诙谐,一边说她淘气的新样,一边和廷珑沉瀣一气开始改编创新于先生那两支曲子,见师傅进门才住手。

廷珑见清芷面上尤带寒霜,就扑哧轻笑了一声拉着清芷的袖子摇晃:“可见这才是正经的千金小姐呢,从来一句恶言不闻,针尖大的委屈也没受过的,才把那两句歪话当个大事。”

廷珑听说就问跟着的婆子:“跟我的人回去了没有?”

终于进了三月,姚孙森竟和廷瓒一日进京,原来两拨人马都要经运河上京,廷瓒接了邸报,知道新任九门提督是他外祖,即日就要赴任,便在在驿站里头等了两日,果然叫他等到,祖孙并家人一路顺着运河来京,平添了许多照应。

以然吃了一惊,道:“你可看仔细了?”

廷珑大喜,自己撩开轿帘就跳了下去。廷玉和以然笑眯眯的看着她,姚氏坐在轿里忙说:“我的猴儿,可别这么慌慌张张的,看冲撞了。”

姚氏托在帕上看了半晌,道:“这羊脂玉也就罢了,难为这手艺。”

姚氏就一笑:“跟他说也叫他安心,看那孩子懂事的可怜,打来了咱们家,瘦了多少。”

清芷就叫丫头拿几块点心带着,跟廷珑说:“花园里花木也平常的紧,倒是养着几头鹿和一笼兔子,刚换了毛,十分可爱,带点吃的招它们过来玩。”

姚氏把方以然也安置在廷玉的西厢,见那老仆年迈,又安排了原本给书房送饭的小厮柏木伺候。嘱咐了他先养伤,养好了伤再跟廷玉一同读书。又对家中仆役一概说是廷瑞的幼弟,只叫称呼少爷。

姚氏看了就说:“看我儿读书累的,话都没力气说。”又一叠声的问饭怎么这么慢。

姚氏一直不着急对女儿开始正规的闺阁教育。一来,女儿本身很有眼色,不是个骄纵的,言传身教,看在眼里,行规矩步,没有大错。二来,她两个儿子自从上学受教,在他们父亲的要求下,不曾一日偷闲,廷珑女孩儿家,又不需蟾折桂,顶梁立户,何苦受那个罪。,想到这唤芍药到书房找几本廷玉小时候读的蒙学,芍药便拣了几本《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拿过来。姚氏挑了本《百家姓》,料理完家事,就在炕几上带女儿认字。

廷珑第二天去正房请安,瓒哥和新娘子已经到了,正跪在蒲团上给公婆敬茶。张英跟姚氏都端了茶,张英嘉勉了几句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话,姚氏赏了一封红包,又退了一只翡翠镯子笼在新媳妇儿腕上,笑微微的说了些开枝散叶的话。

姚太君正歪靠在炕上,逗着小囡说话,见姚氏要回去,问道:“什么时候再来?”姚氏含笑答道:“等过了年,初三日就回来看望祖母。”一打眼看见囡囡水红小袄外面挂着个翠玉的蟠龙挂件,知道是祖母所赐,忙谢了赏。

刚醒来时对她喃喃低语的声音就答道:“太太早上喂过药睡下就发了汗,过晌午的时候还醒了一刻钟,瞧着神些了。”

正说着,突然后面出声问道:“廷珑妹妹还念四书五经?”

廷珑见问忙回头去,见廷瑶坐在自己的书案后面,书案上垒着一堆她从书架上搬下来的书籍、笔记。廷珑见她这样放肆心里就有些不满,压下怒气道:“哪里读那些个,装门面罢了。”

廷瑶又指着书案上面的几本书说:“你这的书真有趣,这几本给我拿回去看看吧。”

廷珑心道:“大老远从京里带回来的,自然是我的珍爱之物,你倒是好意思张口就要。”虽心里冷笑,面上却不显,只一味忐忑的样子,犹豫半晌方道:“这架上的书都是我哥哥的,平常连我也不许动,若不问一声就把他的心爱之物给了人,怕他要恼我。”又笑眯眯道:“架子边上的那几本《列女传》、《贤媛集》、《女诫》都是妹妹的书,姐姐喜欢就拿去吧。”

廷瑶听了,撇撇嘴道:“谁读那些个东西。我不过是借去看看,又不吃了它,你哥哥又能怎地?”

廷珑笑道:“姐姐不知道,读书人都有些痴气,我哥哥爱别的都有限,唯独最爱书,莫说是姐姐,就是我不问而取,他也要生气的。好姐姐,等过两日哥哥回来,我问过他,亲自给你送去。”

廷瑶听了皱着眉从座位上起来,撅着嘴径自走到房门口,大声说:“我回去了。”也不知是跟谁说,说给谁听的。

她刚出去,就听屋里一声轻笑,廷珑目光一扫,见廷琦正拿着她那柄团扇侧身同廷玥一起掩着嘴笑,廷碧也一脸的冷笑,廷瑗不住的跟她使眼色,桂姐儿则端着茶盅细细端详,似乎刚见着这么个东西似的,只廷琰一脸懵懂。廷珑心里计较个不住,面上却不显,也捧着个茶盅把玩,半晌屋里都没有人说话。

想是房中气氛一变,几人都觉得不自在,桂姐儿就从腋下掏出一块西洋怀表来,看了看道:“咱们也都回去吧,我瞧着快到饭时了。”又道:“廷珑妹妹跟我们一块去吧。”

廷珑答应了,叫莲翘去跟太太说一声,跟着她们一同去了大房,进门就见大嫂子廷瑞媳妇儿带着丫头正张罗着摆饭,见着她们笑道:“刚派人去接姑娘们,来的倒快。”

桂姐儿闻言从鼻子里哼一声,道:“可没见着什么来接的人,咱们这起吃白饭的不自己过来怕连口剩的也没有。”

廷瑞媳妇儿听了这话一愣,随即正色道:“没碰见,想是派去的小丫头贪玩走岔道过去也是有的。”顿了顿又道:“妹妹说的你们这起吃白饭的指的是谁我倒想知道知道。”

桂姐儿说错了话叫嫂子逮着了,也不再说,对廷瑞媳妇儿的质问置若罔闻,袖着手走到靠墙摆着的一溜椅子处坐下,就跟摆饭的丫头要茶喝。

几位姑娘全是司空见惯的样子,各人在各人的座位坐下,只跟左右说话。廷珑心知只怕这在张家也是常有的场面了,只不知道二嫂子桂姐儿凭的什么这么嚣张,明目张胆的跟长房长媳对着干。不过,既然旁人都不理会,她也只端着茶碗,眼观鼻鼻观心的安坐。

不一会姚氏扶着丫头进了来,廷珑立刻起身,还没等说话,桂姐儿就已经赶上前去,口里叫着:“三婶来了,我正想摆上饭去请三婶呢。”

姚氏用眼睛扫了一眼屋里,见廷瑞媳妇儿站在一旁,先对她笑笑,才答桂姐儿道:“我这一天左不过一日三餐算是个大事,早来一会怕什么的。”

桂姐儿早从芍药手里接过姚氏的胳膊,把她扶到右手边第一把椅子坐下,廷珑姐妹们见姚氏坐了,也纷纷落座。又过了半晌,大太太也扶着丫头进了来,众人起身相迎,还是桂姐儿抢步过去架着大太太到主位坐下,等婆母坐定,自己就立在大太太身后,一家人见大太太坐下了就纷纷归座。

廷瑞媳妇儿见人齐了,就吩咐丫头传菜,自己走到大太太身后站在另一侧。菜上来了,因桂姐儿站在左边,不耽误大太太右手用箸,就忙忙碌碌的抄起筷子来给大太太

布菜,姚氏见了只略搭一下眼皮。

吃过饭,大太太和姚氏说了两句闲话,姚氏只说要回去收拾箱笼,找出土仪来分送亲朋,带着廷珑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