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氏自嫁到张家,姚孙森就一直携眷外放州府,这些年就只老父回京述职得见一眼,如今骤然得了这个喜讯,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姚氏见她难受还安慰自己,心疼她懂事,安慰着把廷珑放平,柔声道:“疼的好些了?趁着药睡一觉,发散开就好了。”廷珑就点点头,合上眼睛真个迷糊起来。姚氏坐在炕沿上,用扇子在廷珑身上轻拍,看着她睡。

廷珑立刻掀开轿帘,眼巴巴的看着他俩。廷玉刚说:“这里人多拥挤,太太莫下来叫人挤着。”廷珑立刻就撅起嘴来,瞪大眼睛看着廷玉。细,我说了妹妹的样子给他听,倒是捏了好几个仙女出来,就是和本人不大像,正好妹妹来了,叫他看着真人捏一个给太太瞧。”

张府车轿到了珍宝斋,廷玉打马过来请姚氏下轿,芍药和莲翘这时也赶上前来搀扶姚氏和廷珑。姚氏搭着芍药的手下了轿子,廷珑伶手俐脚的,也不要人扶,自己下轿来。

姚氏笑道:“却不是你大哥的事。”又转头跟张英说:“难为这孩子,她嫂子给寄了几个果子来,就这么整日价的盼着来信!”

清芳听了连连讨饶,摇着清芷的衣袖陪不是说:“好姐姐,你多多教导,我就懂事了。”

方氏见张英留了然哥住下,心里稍安,又把事情细细的对张英说了一遍——原来是因为方维信给同乡孔见深所作《淮南集》写了序,新上任的安徽学政赵申乔揣测上意,知道今上最重教化,以此为由,拿住把柄,治了个为书狂悖之罪,把一干与此书有关的人悉数下了江宁大狱,不日就要递解到刑部大牢。

一出门,莲翘就撅了嘴:“这老头也不问小姐听的懂不,就一气浑说,回头告诉太太,叫他说些新鲜的故事来听。”

不过,最该担心的是她自己,张英在她快五周岁的某一天早晨,突然觉得女儿到了该识字的年龄,应该改变一下姚氏教养女儿放羊吃草的政策。全家请过安,就对姚氏说:“珑儿如今也是大姑娘了,该切实认几个字,懂些圣人的教化,咱们这样的人家,女孩子也要明些事理,不读书,倒近乎蛮愚了。”姚氏听见,一一应着。

廷珑进屋就看见大哥哥换了吉服坐在椅子听父亲训导,打眼一看还真是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高中生一个呀!大喜的日子,那张少年老成的小白脸仍旧一脸平静。张英倒是看着神色比平时蔼可亲了些,嘴里说些什么成家立业,用心进学,封妻荫子的话。大哥哥跟平时一样,恭恭敬敬的听着,廷珑在一旁看着,都有点可怜新郎官了。

姚氏知道二嫂的娘家跟何如谦家有亲,嫂子既然这样问,必是何家递了话。因这事还要回去跟张英商量,就说:“既如此,倒要遣人去问问,我回去商量我们老爷,若是何家愿意,便赶在他们赴任之前办了。”

当初父母要弟弟的时候,她又小又傻,偷偷哭了很多次,总觉得父母不爱她,再也不是她一个人的了,等弟弟生下来后更是没少欺负他,现在才真正庆幸,还有涤非。

廷珑就道:“劳妈妈去传个话,就说我说的,让家去回太太,把我们家库里收着的轻纱取几匹来做围幛,要浅碧的。”使婆子听见都住了手,等换了纱回来再糊。

廷珑拾阶而上,站在亭子里往四周看,只见远处梅林云蒸霞蔚,一片淡粉轻红,挨着梅林的半亩荷塘,好一片接天莲叶覆着水面,只是花时未到,还未抽莛,再往这边是一大块种着香草的敞院,四周靠墙支着架子,那香草就高高的爬上去,又低低的垂下来,中间地方十分阔大,但见人来人往的走动,就问:“明儿可是在挽香洲设宴?”

跟的人忙答:“正是呢,园里就那块地方阔大,又不挡眼。”廷珑看往前就是鹿苑和花蹊,再没有别处有水,问道:“二舅妈说姐姐们在这钓鱼了,可是已经回去了?”

一个原在亭子里糊纱的婆子回道:“不曾看见,想是在荷塘那边钓锦鲤,这寒潭是活水,鱼都是些杂苗,长得慢还鬼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清芷从亭子后面的假山上冒出头来,倒把那婆子唬了一跳。

清芷穿着身湖色的春衣,头上戴着帷帽,只露了两只大眼睛,笑呵呵道:“早听见你说话,偷偷爬上来吓你一吓。”

廷珑问了她怎么过去的,就搭着莲翘的胳膊从亭子迈到那假山上,见那假山虽高,却坡度甚缓,又有下脚的踩踏,就拎着裙角,慢慢的侧身跟着爬了下去,清芬和清芳两个已在下面接着。

廷珑脚下沾了实地,见她们三个戴着一式的帏帽,手里倒提着鱼竿,就笑道:“真是失敬,不知几位姐姐是哪派的侠女来?”

清芬就从一个空的鱼篓上拿起个帽子来扣在廷珑头上:“我们几个自然是姚派的,独你一个是张派的,这回可要吃亏了。”

廷珑整理好帽子上垂的面纱,又见她们三个一人占了一块

大石,石头上铺着狼皮褥子,又摆着几样点心,一个自斟壶,就挽着袖子道:“我的那份呢?给姑娘摆上,就和你们姚派的比一比谁钓的多。”

清芷指着自己旁边的一块大石道:“早摆上了。”又把自己鱼篓里原先钓的两条鱼放回潭里,道:“咱们钓到老太君传饭,看谁钓的最多,最少的叫她做个东道,咱们佛诞日约了寺里吃斋饭去。”

姊妹几个都说好,各回原处屏息敛气的钓了起来。清芬先上了一条鲫瓜儿,清芷也跟着得了一尾筷子长的草,廷珑半晌不见咬钩,知道那鱼是野生的,不如家养的傻又贪吃,就到水边上去捡了两片苇子叶,顺着钩退到丝线上,又换了新饵,果然再沉钩不多时就起出个活蹦乱跳的大白鲢来,清芳看她们三个都有了就急得不行,谁知越急,鱼钩乱晃,那鱼儿乖,越不肯靠前,钓到老太君使人来传饭,还一条也没得。姊妹几个检查鱼篓,都道清芬最多,清芳因没钓着,叫她做佛诞日的东道,几个又将篓子里的小鱼都放了,剩下大的叫送到厨房去晚饭加菜。

姐妹几个去老太君房里吃了中饭,又一径带着丫头去园里头逛,到挽香洲廷珑见二舅妈正看着婆子丫头们收拾庭院,擦抹桌椅,预备茶酒器皿,忙上前请了安,清芳走上前问道:“娘用了午饭没有?”方氏就笑道:“正用着,就有回事的说桌椅围屏不够使,又来看着他们搬家什,你们姊妹别在这玩,看搬东西的碰着。”姊妹几个听了就带着丫头顺着路去花蹊折鲜花瓶,晚上廷珑就歇在清芳房里。

第二日一大早姚氏先来,过了辰时就宾客如云而至,接了亲戚女眷在内堂招待,只见满室珠环翠绕,环佩叮当。廷珑姊妹几个在后堂下棋猜枚玩耍,但有本家亲戚要见就请出去行礼,一上午不知请了多少安。

等到园里开宴,她们姊妹几个就商量着仍去钓鱼,躲清净。于是只说去解手,也不叫人跟,悄悄的去了假山后面,拿出铺陈的东西,坐钓起来。廷珑昨晚上教给清芳如何下饵,怎样缀了苇叶哄鱼儿,清芳一试果然好用,十分兴头,圆溜溜的眼睛瞪得猫一样,直勾勾的盯着水面,清芷就做手势叫廷珑和清芬看,三人都掩袖偷笑。

廷珑钓了一个时辰,坐的腿酸,正要招呼姊妹们回去,忽听后面假山上亭子有人对话,先是品评园中景致,慢慢说到姚家如今显赫。就有其中一个问道:“今儿出来请安的那几个姑娘,有个穿耦合色的身量高些的是几房的?”

廷珑几个在下面听就知道说的是清芬,清芬也红了脸,悄悄做手势给她们,廷珑几个就轻轻收起钓竿,蹑手蹑脚的躲在假山下面开的一个放东西的门洞里。

就听另有人笑道:“莫不是惦记你家权哥儿的婚事?那个却不行了,说是已经许了庆安侯家里。”问的就诧异道:“庆安侯家里几位公子不都结亲了吗?”

另一个就道:“还有个庶出的儿子,他家光嫡亲的就五六个,旁人多不大知道,听说是不大受家里宠爱的。”

廷珑见清芬脸上红的要滴下血来,伸出手去握她胳膊。

又听上面两个人说:“姚家这一辈还有两个姑娘没下定,一个十四岁和一个十一的,今天一见也都不错。那个身量未开的是二房的,现二房方维仪管着家,可惜二房没有功名,也不能袭爵,三房的那个大些,小小年纪已是通身的气派,她老子又做着粮道,怕是不易求。”

问的那个就叹道:“十四这个还罢了,十一的小了些,我们权哥如今十六,怕人家嫌大了些。”又问:“还有个身量小些的穿鹅黄的是谁家的孩子,我瞧着怪伶俐的。”

廷珑听说到自己更把耳朵立了起来。

就听那知情的说:“那个穿鹅黄的却是礼部侍郎张英府上的小姐,她娘就是姚提督的嫡亲闺女,家中现养着两位哥儿和这一位小姐。大公子已经成家,聘的就是前朝何阁老家的孙小姐——他们原是同乡,又是老亲。二公子今年才十四,听说极聪明勤奋,其他倒不清楚。这一位小姐我却很知道——现在我们家诊脉的太医就是常在他家走动的——长的虽好,可惜却是个娇弱的,从来把药当饭吃的主,这两年说是养好了,我心说到底还是胎里带的弱症怕有些不齐全。再有,他家还有一样好处,府里都不纳妾的,张老爷如此,他们家大公子也是一样,原先身边连丫头也没有一个,都是小厮服侍。说来你家香玉不是没说人家,要是能聘给这样的人家做媳妇儿正经是门好亲呢,省了多少闲气。他家老爷现做着礼部侍郎,又管着詹事府,将来太子继了位,那就是帝王师,再尊贵不过了,可若是聘他家的姑娘就不美了,到底独了些,咱们这样的人家哪个眼前没有几个妾,落到她眼里怕是要家宅不宁……”

清芬几个在下面听他们说话都气的脸红,清芷就在地上捡了个拳头大的石块,奋力掷到潭水里,果然上面声音立刻住了,又过了一会儿,就听脚步声往远处走去。

三人又躲了一会儿,才从石洞子里出来,沿着寒潭走绕远过了荷塘才慢慢的往三房院子里去了。清芷进了屋就骂道:“听她们这起烂了舌头的胡吣呢。”

到底叫小丫头去打听刚才

去寒潭上小亭坐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