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氏这些日子身子一直不甚爽利,请了几个大夫来瞧,都只让少劳,少思,开些汤药将养罢了。廷珑知是心病,却不知从什么上得的,只能小心侍奉汤药,除了去上学便一步不离的守着姚氏。

清芳和廷珑年岁仿佛,个中滋味尚不能体会,歪着头笑话清芷:“三姐姐好不知羞,整日嘴里挂着嫁人,我去跟三婶说,早早的把你聘出去吧。”

张英坐了,姚氏便开口道:“二嫂娘家兄弟出了事,只说是为着给人家写的书题序,如今已经下在狱里,即日就要押解进京,唯恐牵累了家小,让家人带了儿子先逃了出来,二嫂来请你拿个主意。”

及至背完了冬卷,掩了书回味半晌,只听那卢公仍旧口沫横飞的在讲解尚书,廷珑枯坐无聊就跟着听了起来,讲的却是《盘庚》篇,这文章大概是中国最古老的政治动员令了,和中宣部搞的主旋律电视剧一脉相承,塑造了一个坚定果断,目光远大的盘庚主席形象。不得不说,这个腐儒虽然又迂又酸,课讲的还真不错,一字解一字下落,一句说一句道理,虚词讲解神气,实词解析义理。间或表达自己对盘庚主席的仰慕之情,恨不能生在上三代,去给盘庚做小弟。能把这么古奥迂涩的文章讲的激情四,跟百家讲坛也有的一拼了,廷玉自不必说,连廷珑都听得津津有味。不过,出于掩饰,她仍旧捧着声律启蒙,只是把耳朵竖了起来。

瓒哥媳妇儿和婆母处的非常好,刚进门时,还身量不足,脸带娇怯。如今不光长了个子,举止愈发从容,整个人都舒展开了,脸色红润,因为有孕,身材也很圆润。

张英家里本支都在桐城,京里人口少,没个帮手,办这样的大事,一来时间紧,二来仆从也不够用,就干脆包给专门帮富贵人家办酒席的太白楼。姚氏只管在家里设喜棚,其他万事都不需理会,自有太白楼打点帮办,忙乱一番,终于万事俱备,就等新媳妇进门。娘给廷珑梳了两个小鬏,用红珊瑚镶秘银环固定住,又套上一身桃红的袄裤,等廷珑看见娘拿出一件翠绿的风兜时,终于忍不下去了。

方氏便道:“我听说何家阖府要到南京任上去,瓒哥的婚事定了日子没有?只怕现在不定,就要耽搁三四年了。”

她清楚的记得自己在海底因为氧气耗尽而窒息,而现在被一个妇人轻松的抱在怀里的处境让张涤清大惑不解,这算是又活了一回吗?在唯物主义教育下茁壮成长了二十多年的张涤清对这些玄妙之谈一向只当故事看,却没想到会有一天实实在在的发生在自己身上。,万万想不到怀里的小人儿已经换了瓤子。而芳龄29岁半的张涤清没饿到一定程度,是没法鼓起勇气张开这个嘴的。

那人称薛朝奉的大掌柜就如虾米似地躬身在前面领路,答道:“我们东家年前去了南边,这一向都是我们少东家当家,东家走的时候交待大少爷,什么时候闭着眼睛出真假来,什么时候才准去各府走动。”

姚氏就笑道:“这就是你们东家的周全了。”

薛朝奉将姚氏一行迎进大堂,安置在客座上才转身吩咐小伙计:“去店门守着,歇业半日,莫叫人冲撞了贵人。”致,完全按照大户人家宅院布置。掌柜的引她们进来的是一间堂屋,一进门就看见墙上挂着一幅楹联,中间是一幅《听琴图》,下面摆着一张紫檀翘头方桌,一边一把圈椅,两侧一溜七八张扶手椅,和那翘头方桌具是一样材质;及至看到那案上供的花瓶乃是宋代官窑的白瓷,恬静冷美,温润如玉,胎薄光照见影,才知道店面装饰竟然都是真品。。

略一走神的功夫,那掌柜又满面笑容的托着一个漆盒过来打千,轻手轻脚的呈到姚氏桌前,嘴里说道:“这是我们少东家亲自剖的一块籽玉,劳夫人掌掌眼。”

姚氏托在帕上看了半晌,道:“这羊脂玉也就罢了,难为这手艺。”

那掌柜就一副难得遇知音的样子道:“怪道人都说夫人是雅人,再难有这么内行的了。”

廷珑不由一笑,又多打量了这掌柜的两眼,感叹销售做到这种程度怕已经不是货物好不好的问题了。

姚氏听了也是一笑,道:“几个孩子吵着要来逛逛,有什么小玩意儿,拿出来给他们顽。”

那掌柜的笑道:“夫人今日真是来着了,刚配齐的一套案供,我带着两位小少爷去书房瞧瞧。”说着引着廷玉和以然进了右边书房,又吩咐伙计进去伺候。自己托着个八角漆盒出来,仍放在姚氏前面的桌上,摘去盒盖,露出个透明的物事。

那掌柜的笑眯眯道:“请夫人和女公子来瞧瞧这个。”说着把那透明的物事掀开,原来是个盒盖,和盒子连着,可以随意支撑角度,里面镶了一块巴掌大的八角水银镜。巧,招手唤廷珑过去,廷珑走到姚氏身后,看那漆盒中套的透明物事竟是个用水晶磨得妆盒,里面装着一套头面,簪、环、钗、钿、步摇、凤冠、扁方、梳篦俱全,映着剔透的水晶,流光溢彩,华丽璀璨。

那掌柜的笑着说:“这套头面件件都是难得的,小姐请看……”说着伸手拿出一个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那凤嘴衔珠最下面的一颗是个小指肚大小的红宝石,稍微变换角度,那宝石就折出一圈醉人的光晕。

掌柜的抬头看姚氏的眼色,姚氏只笑眯眯的看着,廷珑目光却放在一串黑曜石的手串上。

那掌柜的就又把那件拿出来,道:“大小姐好眼光,这黑曜石虽算不得入流的宝石,却胜在辟邪挡煞,最为佛家看重,这么一串十四粒皆没有瑕疵的也不多见。”

廷珑将眼睛停在什么上面,那掌柜的就使出浑身解数讲解一番。却见这大小姐一句话不说,一手不伸,待十来样东西都说完了,还是淡淡的样子,又看姚氏也只在一旁微笑看着。

这薛掌柜的不得已只好出言相询:“大小姐看这套头面怎样?”巧。”

那掌柜立时不言语了,弯着腰,从下往上偷眼看着姚氏苦笑。

姚氏也不说话,端坐着品茶。

廷珑见那掌柜的

殷勤,有些不忍,道:“我这有一块玉佩,穗子磨坏了,你这店里可有现成的璎珞来配?”

那店家躬身上前取到手里细看,半晌才说:“难怪大小姐看不上小店的门面,原来随身佩的竟是前朝里出来的好东西!现下店里却没有配的上的,不如稍等两日,叫匠人打一副金项圈来配它,挂在前也仔细些,不比缀在腰上容易磕碰。”

姚氏听说也道:“使得,就打副项圈吧,再嵌上几个吉利字,讨个彩头。”

那店家就把玉佩还了廷珑,自去跟姚氏商量花样和镶嵌。

半晌廷玉和以然两个过来,伙计在后面捧着一对青铜镇纸,姚氏就起身对薛掌柜的说:“项圈做得了打总到账房去支银子吧。”

那掌柜的笑的见牙不见眼的连连鞠躬道:“谢夫人厚赐”。

赶在前面去打门帘,亦步亦趋的将张府众人送上车轿,转过街看不见了才吩咐伙计重新开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