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睿坐在福特后座上,无奈地扫了一眼身旁一路黑着脸的唐诗,吩咐司机开得再快一些,才轻轻拍了拍她拢在一处的双手的手背上。

唐诗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张绣茵,忽然觉得这个闺女到底还是对她这个唯一的血脉至亲有着不可磨灭的感情在,即便从前两人没有这般亲密,到底血缘摆在那儿。之前她只是觉得张绣茵似乎对她这个母亲太过冷淡了,现在似乎一下子就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她们如今就随唐睿住在位于卢湾区的洋房里,在休息日的这个时候,唐睿一般都在花园里看报纸喝红茶消磨时间。身为上海滩的银行家,唐睿的品味和素日里的爱好极是新派,可见外来的文化在上海滩这个移民城市的影响多大。

当年他年纪幼小,却并不是无知稚子,谁真心对他,谁虚情假意,他都了如指掌,牢牢地记在心里。

唐诗当然是一推再推了,但众人趋避厉害,几度比对下,似乎当真只有三皇子最为合适,尤其以荣王为首,朝臣殷殷期盼下,只得勉力同意了。

他好像完成了一件大事,此刻显得既放松,又慵懒,可唐诗却没他这么闲情逸致,闻言轻轻将他一推,扭身面向他,手不自觉地在他尖细俊俏的下巴摹挲。

已经被曹杏儿认定为“缺德事做多了所以天都要来收”的贤王失踪了这么些年,她是绝不相信贤王有可能还活着,且她私心里是巴不得他死了才好,她才能有个清净日子过。于是贤王的那间尘封已久的书房,从前根本不需人进入,连她这个侧妃往那儿张望都要被他呵斥的破书房,终于某一日被她想起来了……

“此言差矣。”陈太傅目不斜视地站将出来,直挺挺地那么一站,身为老臣子的傲骨就显露出来了:“自古立嫡立长,先论嫡庶,再论长幼。皇上并无嫡子,论理,大皇子乃庶出长子,就算不论长幼,贵妃所出的三皇子身份上最为适合。”

只这当中,朝中却是又出了一桩大事!

此时天色还早,但庭院已经挂起了羊角宫灯,闪烁着昏黄光线的宫灯随风摇曳,皇帝心里隐隐浮现起一丝期待,正要推门而入,忽然听见从寝殿之中传来一阵阵欢愉的喘息声!

唐诗倒有些不以为然。

这可真是太有趣了!

“皇上恕罪,是奴婢们没有看好娘娘!”几个宫婢不敢为自己开脱,连忙跪下身去请罪。

他的唇舌自她额间一寸寸地往下游移,落到耳廓,舌尖微卷,在唐诗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的同时,听到他模糊地道:“陈贵嫔的肚子有信了……”

“三皇子殿下,娘娘备了炮豚,请殿下散学就回万寿宫用膳。”一个内侍上前,低声禀报。

到了万寿宫,高高矗立的巍峨宫殿,一时令他有些望而却步,直到那个名叫初夏的大宫女带领万寿宫二十余个宫人声势浩大地相迎,他看到立在众人之中,一身腥红长裙的唐贵妃,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他对自己的势力极为放心,更何况,东厂行事风格向来狠戾,有胆和他为敌的落到他手里,最后不是活生生地扒皮抽筋、就是各种酷刑折磨,连死都死不成,哪里还有人能冒着生不如死的风险背叛他。

换做唐贵妃霸道惯的性子,尤其醋意横生的时候,哪里容别人替她拿主意,所以见她想都未想就听他安排,心底忽然满满的,说不出地快活。

唐诗困意横生,脸枕在他肩窝,随他摆弄,待察觉到他手轻捻红蕊,细细撩拨,不由地身上一颤,肌肤紧绷,轻轻地推搡起来。

“皇上怎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至于沈贵人,我就更懒得理会了,何须脏了你的手!”唐诗乘着他此刻短暂的失神,伸手将他一拉,更令他压低了身子,两人靠得越发近了,脸对着脸,仿佛都能察觉到对方的喷在脸上的气息:“怎么,你不敢了?”

一声轻笑出自唐诗的喉中,勾着桃花眼,翘起朱唇,看着廖迁:“可是你把我的酒拿走了,岂不是伤我的心?”

啊喂,要哭能回家哭去不?

总而言之,经过这么些时日观察,她发现廖迁为令是从,这就好办了!廖迁对唐贵妃忠心耿耿,是断然不会拒绝唐贵妃的任何事情,哪怕是再无理取闹的事,而她要利用的正是廖迁的这一点,她要慢慢地调教……

“喂!有什么办法联系到唐贵妃的娘家?”唐贵妃娘家有势力,据闻以军功起复,当年还助渣皇上位,在当今天下,可是响当当的人物。

唐诗偏头睨了他一眼,一手搭上他的手背:“阿迁,你是我的心腹,我的事自来都是让你去办,并没有什么可瞒你的,只不过有的事我要好好想想……你是觉得我行事不如以往伶俐?其实你有所不知道,圣上近日有些心不在焉,我唯恐他查到了什么。”

渣男还想碰她?呸,想都别想!

“不如,换我来包养你……”她不等他说话,已经搂着他遮在衬衣竖领的颈项,将舌儿钻入他的唇齿间,淹没了他未来得急脱口而出的话。

……

圣玛利亚女子中学,校区数年前就迁到了白利南路,就是后来的长宁路,距离唐家住的卢湾区很近。

张绣茵一手拎包刚走出来,就看到了等候在校门口的黑色福特,和双手抱胸立在车门边和人说话的风流倜傥的美青年,心中一喜,快步上前就欢快地笑起来:“表哥,你是来接我的吗?”

她的眼里自然只有她从小到大都钦慕的表哥了,对同样站在一旁的人连一个余光都吝啬。只不过,她不关注别人,却架不住她自己引人注目。

张绣茵就算年纪尚轻,也是实实在在的美人,俏丽又会打扮,连声音也跟铃音似得好听。唐佑安的友人看得有些目不转睛。

“正是,不过不光来接你,还真是有事要烦劳你。”唐佑安对她就跟对自家妹妹没有两样,尤其看她亮晶晶的眼睛,分外讨人喜欢,便伸手在她头顶上摸了摸。

“讨厌!表哥怎么跟舅舅一样。”张绣茵忙着躲开他的手,撅嘴跺了跺脚。

这下,顿时引得唐佑安忍不住笑起来,就连他身边的友人也跟着低头隐晦地笑了笑。等笑声一顿,唐佑安就为她引荐:“绣茵,这是我在德国留洋时候的同学陈恪文,他还是个才子呢。”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是个身材高挑长得极为斯文的年轻男子,他见唐佑安这样介绍,连忙谦虚:“不敢当不敢当,我不过是个学医的,哪比得了佑安兄。”

张绣茵对除了唐佑安意外的男人并没有兴趣,但不妨碍她急于想要多些了解唐佑安的事,听说对方是和唐佑安留洋的同学,看向他的目光中就多了几许好奇,也并不排斥了。再说,刚刚还被唐佑安捉弄一下,她就故意夸赞道:“学医有何不好,济世救人、普度众生,我们学校就有很女学生想要嫁给医生呢。”

民国时期,中医开始衰弱,能出过留洋学习西医的,身家背景肯定过硬,回国后也有着不错的收入,她说这话也完全没错。

当然了,她的这番恭维,确实也令陈恪文心花怒放。

“好了,别贫了,这回是真有事找你的。恪文的三妹出嫁,原定下来的傧相有一个在家下楼的时候磕伤了,时间上也来不及,正好你的年纪和其他各方面都符合,我就建议他一同来寻你帮忙了。”唐佑安解释起了来意。

其实以张绣茵本来的性格,对不熟悉的人向来懒得理会,但却是唐佑安开的口,且这还是唐佑安第一次开口求她帮忙,特地过来接她,怎么着她也不能就这么驳了他面子,所以稍作犹豫,也就点头同意了。

三人既已说定,就打算即刻上车去陈恪文的府上,怎么说也是人家的伴娘,总要先跟陈恪文的三妹接触接触的。

只是还没等他们上车,就突然听到有人哼哧哼哧跑来的声音。

张绣茵正对着大献殷勤为她开车门的陈恪文笑笑,脚都还没迈到车里呢,就一阵风似得跑来两个女学生——

林子琼被她同学程幼清拉着跑到张绣茵的跟前,其实已经后悔了,何况她身边还有两位男士,一看身份都不简单,所以扭头就对程幼清摇头,轻声地想要把她哄回去。

程幼清是个咋咋呼呼的性子,打定主意的事情岂肯如此回去?重重地拉了一下林子琼的手臂,敢在林子琼前就对张绣茵道:“张绣茵,大家同窗一场,能不能烦劳你送我们去一下南京路?”

张绣茵独来独往惯了,何况她向来眼光于顶,从来都看不上林子琼这些人的。此时一听她们的来意,微微挑了挑眉,并没有接话。

事实上,她并不打算同意。

林子琼是看出张绣茵的意思的,尤其还在两个青年面前,忍不住有些羞囧,哪怕她心里的事情再急,也恨不得立刻就掰着程幼清往回走,可程幼清哪里是她这么瘦弱就可以拉得动的,在林子琼心焦得不行的时候,还多亏了唐佑安开了金口。

“不如,我送这两位姑娘去吧,正好恪文你的司机还在,你先和绣茵过去,我过会儿就来。”唐佑安在国外留过洋,骨子里带了点西洋的绅士风度和浪漫情怀,他是不忍心看人家小姑娘为难的,这也算是解围了。

可他对别的姑娘的体贴,对张绣茵来说,就绝非什么可以让人高兴的事了!

她冷冷地哼了一声,在看到林子琼面带愧色燥红了脸的时候,更加深了心里的不屑,也对唐佑安颇有几分怨怼。

总之,碰到林子琼都没什么好事!

这时,她想到了舅舅提的提议。再过不久就是她十六岁的生日,到时候在唐家举办一场生日宴会,她可以邀请林子琼一同过来参加。

哼,像她这样小门小户的,让她瞧瞧什么是豪门富户!

张绣茵一面想着,嘴角露出了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