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明朗被娘亲抓了个正着,自然也没法抵赖,只得嘿嘿傻笑。

而当烟花像万千流星在天际滑落,映在他瞳孔里,仿佛唐云暖前世看到的最后一眼星空。

紫棠停了停,朝帐子里探了探,看姑娘还没醒过来,就压低了声道:

偏偏鸿雁庵的主事静室师太是最会应酬官家太太的,年前就亲自过府里下了极精致的帖子来请,极尽卑微讨好逢迎之能事,仿佛周夫人不赏脸在大年初一去上第一炷香,永平府来年就要天下大乱一般。

红豆没了办法只得唤来唐云暖坐镇,唐云暖刚出穿花廊就朝二奶奶淡淡一笑:“劳二婶再声大些,前宅衙门里做饭的吴妈妈没听见。”

论心计,许如清倒不输给唐有琴,何况年纪轻轻甚至有点赶的势头。想来那青豆手握证据却也不敢轻举妄动,也是有道理的。

事情到了这里本该告一段落,可唐云暖却始终觉得哪里不对劲,夜里在榻上辗转反侧睡不安生,为了新年新换下大红杏花撒金的野鸭绒被揪得满是褶子。

这青豆原本存的是什么心?她只道少爷不过是一时起意看上了许家姑娘,若能帮着少爷成其好事,他日少爷若是真将这如清姑娘娶为正妻,总比其他官家的小姐要好收拾,自然是灭不过她的威风。

唐有琴面有愧色:

“这个子默表哥想死也不捡好地方,还偏要约到斗春院后面,这是将咱们往绝路上逼吗?”

太太周夫人眼见着双春楼崛起为永平府第一食府,又见许蕙娘应对管家一事这样得心应手,便日日都将笑怪在脸上,逢人便夸自己是个有福气的,即便大奶奶这样的小家碧玉也在自己调、教下颇有一家主母的风范了。

唐云暖将风灯立在一侧的桐木桌子上,微微坐下,凝视着田有蝶,将一条染了朱色的长毛绒毯扔给她,冷冷道:

那边柳姨娘也殷勤给太太献茶:“太太千万放宽心,也不必寻什么捕头来查。还是咱们自家亏些,只当花大价钱买一个教训罢了,只是太太从此记得,这人啊,不是您想扶持就能扶持得起来的,也要看看根基……”

要置办周夫人这样的寿宴,不开个二三十桌酒席是绝不罢休的,所谓的银子一桌就要十两左右,许家即便是迹,却哪里能这样快呢。

偏赶上绯堇应酬完外屋的婆子们,又抱了几匹缎子进屋,早有小丫鬟们打着帘子,一进屋就听见紫棠这句话,遂笑道:“紫棠姑娘想是人大心大,姑娘才说了一个嫁字,紫棠姐姐竟说了两个。”

果然没出一炷香的时间,就有小丫鬟来报,说太太已经移步到了斗春院,要唐云暖出院去接呢。

田二奶奶立即怒红了脸:“你?不过一个半大的孩子,我竟怕了你吗?”

唐云暖虽然睁开了眼睛,神智却没有清醒,那华服男子轻轻俯身:“你醒了?”

报春仍旧不动声色,只是给太太亲手夹了一个馄饨,也不瞧二奶奶,只跟太太一人说话:

唐家女眷自然坐在席,席下各县令、县丞等官家的妇人也依次入座。头一次宴席唐家女眷自然都盛装以待,唐云暖瞧了瞧其他的官夫人,姿色容貌参差不齐,唯一一致的却是珠光宝气,各自争艳。

唐云暖是第一次到前宅姑母的居所,看这题字忽想起李白的一诗,所谓“闲坐月明夜,幽人弹素琴”。

许如澈也是读书人,是要考科举的,若是落了罪名那满腹诗书便白读了。现如今,父子两个仍旧在牢狱里,县官使人来说分明了,若不用两百两银子,是断断赎不出来人的。

唐云暖对菊金忽然献来的殷勤就起身谢了谢,菊金就也淡淡笑笑,一语不。

令唐家人津津乐道的报春的手艺,远到她进唐家第一年除夕宴里一盅皮上雕了清明上河图荷叶鸭腿冬瓜盅,近到这几日太太为省些银两命她给柳姨娘做的以假乱真为鱼翅的粉丝汤。

“他们两个倒还安生,只是日夜问我爹爹何日能离京,嚷得我头都痛了,那日本想绣只梅花鹿,穿好了针线偏偏忘了样子。”

太太一早亲自叫了厨娘报春前来,列了长长的饭食菜色单子,特意叫备下了荔枝木,嫩嫩的乳猪要烤上一下午才能做到皮脆肉香。熬得浓稠的海贝香粥跟文火炖了一整日的鱼翅鸡蓉汤,老爷不一定爱吃哪一个所以得一起做了,年妈妈还千叮万嘱一点火候都不能错,差一个时辰老爷也是能吃出来的。

唐云暖几乎不敢想象,此刻许蕙娘见到哥哥,几乎要滴下泪来:“几年不相见,哥哥……”

许大奶奶要挑轿帘相问,却被唐云暖按下了手,母女俩屏气凝神,只听车外有一男子声道:

想让娘亲的生活好起来,不被太太动辄使唤,还要外祖父家的家世先好起来。外祖父已经颐养天年,如今唯有舅舅家的收入大大提高,再让表哥入书院读书参加科举。唐云暖这边努力赚钱,为爹爹做官攒下活动资金,他日说不定哪块云彩能下雨……

“红豆,那年我哥哥送我这屏风,可说了来历?”

唐风和也深懂紫竹心理,遂放手让他去了。只听紫竹跳下马车,偷偷钻进了角门,果然年妈妈听到了声响,转身警惕道:“谁,谁在角门那里呢。”

“这位爷您别看咱们的菜卖相不好,味道可是好吃得紧,这吃饭就像娶娘子,不能光看长相,须知眉眼即便不好,或者娶回家贤惠呢。”

周夫人不敢太苛责田二奶奶的心昭然若揭,说到底忌讳的还是二叔现在掌着全家唯一的进项。二叔虽是庶子,但深得祖父的信赖,若是长房这边的收入能跟二叔相抗衡,母亲就不至于在后宅受气了。

田二奶奶自然出手拉住了她,威胁道:“玉兰姑娘,那后面可是我跟二爷的寝室,您这是要往里面走吗?”

周夫人听出了些味道来,遂侧过头来拉住唐风和的手,却现长孙的手冰凉冰凉的,遂拍了筷子:“长媳过来。”

“哥哥此番是真的不回去了?”

唐家唯一有前途的,就是这个此刻坐在明堂里的哥哥唐风和了。若是哥哥能在岁考里取得乡试的资格就能备战科考。唐风和才多大,人又俊美无敌,前途算得上光明远大了。只是家中变故不小,他突然追着也到了永平府,难道六艺书院果然这样势力,将哥哥逐了出来?

唐云暖嘴角勾起一抹笑,赚钱这事娘亲还真是找对人了。

“大红底鲤鱼菊花锦,宝蓝色绣五蝠捧云团花绸,碧色满池娇绣鸳鸯缎,大红云锦绣掐金芙蓉……”声音爽脆尖利,满是志在必得,不是田二奶奶又会是谁。田二奶奶想来跟唐云暖一样是听到了玉兰那一嗓子,追到这在外面等着,唯恐柳黄办事不利自己好进来补救的。

唐云暖心知唐有琴是有心照顾母亲的面子,微微一笑退了下去。唐有琴这种很会做人的,自然也送了两个印着“金榜题名”的金锞子给唐时雨,才把二奶奶田有蝶的嘴堵上,又在面上说了很多夸奖庶出的二弟唐有书的话,让柳姨娘很是受用。

时近冬月,黑油车也是四面漏风,母亲竟然一夜未穿冬衣?唐云暖叹了口气,不经意就见到了娘亲的兰花马面裙上沾了些泥水,一双脚站得也不是很稳当。走了那一夜,定是鞋袜皆湿了。

唐雍官拜四品,孙女们出出入入哪一个不是跟了六七个人,最后唐云暖只留下红豆。

唐云暖听到这里,不禁乐得花枝乱颤:

“这沈姑娘当真是有趣的紧啊。”

紫棠却不明白:“什么沈姑娘,不是个姑子吗,如何是个姑娘?”

红豆先回过神来:“怨不得表少爷找不到那沈家姑娘呢,想来是那姑娘有什么事走了,并没有在庵里留宿,却想起那日被那看守竹门的姑子顶撞过,一时气不过,才偷了那姑子的钱一为防身二为教训她,想来这个被拴在悬崖边的姑子,就是那个看门的了。”

唐云暖遂有些忧心地望着红豆,问道:“却不知这姑娘千辛万苦进了庵堂求一个栖身之所,又是为何突然离开?”

紫棠虽没见过那个沈姑娘,却也听出些意思,知晓是姑娘在庵堂里结识的朋友,遂宽心道:

“保不齐是她劫数过了,有家人来接或另有奇遇也未可知,姑娘且不必挂心,还是想想这一千两银子,如何再生出些钱来才是正事呢。”

唐云暖遂很是欣慰自己有两个如此得力的丫鬟,一个温婉善规劝,一个能干且泼辣,忽然意识到,也许那沈姑娘的确是京城大户出身,不知从哪位高人那里得了来年会大旱的消息,径自逃命去了,她没有留在永平府,或者是因为看出了永平府也一样要旱,遂早早逃命了。

仿佛还真是,今年冬天不过才下了两三场雪,又都是雪珠,正月里日日都是大晴天,寒冬无雪,来年怎么可能不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