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也难怪姑奶奶动怒了,姑老爷这么多年连个通房都没有,田二小姐才来了几天,竟就……”

周夫人是一早就听说过先皇后是在鸿雁顶上的尼姑庵上了第一柱香才稳坐中宫之位的,早在京中时候就早有来此游赏上香之意。

因这年礼是在太多太丰厚,斗春院里三个丫鬟来记账也没忙过来,大厚账册子写了整一本,再兼二奶奶那聒噪的嗓子一吼,头上那明晃晃的镶着红宝的凤凰展翅钿子那么一晃,谁还有干活的心思,三笔账倒记错了一笔半。

唐云暖淡淡笑笑,能将乔夫人都瞒了个滴水不漏,还被请来吃宴席,想来是表姐这几日所显示出的风姿气度很让唐有琴满意。

可知世上的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说罢冷冰冰地回头望向青豆:“这事不许传出去,若外面有人讲一个字,勾栏院,你是去定了。“

“你也莫怪那些婆子们多话,大家子奴才多,闲言碎语多,是非多也是有的。只是我恍惚听说子默那样一个性子温和的人,竟一进门就踹了那丫头一个窝心脚,可有这事不是?”

及至唐风和急匆匆进了唐云暖的抱厦,将唐云暖手中的字条看了个大概,自然也是怒从心起,拍案骂到:

打了太太的耳目夏妈妈,唐家事宜一应大小全是长房的人在管事,即便是昔日时常刁难的菊金,再见唐云暖也是一脸堆笑,唯恐怠慢了。

田有蝶连动都不动,不过轻哼一声:“云姑娘,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太太,并不是我这做儿媳妇地说婆婆,且说太太的心是好的,一心调、教着咱们云姑娘学着管家理事,一来补一补嫂子没见过世面的缺,二来也是为太太奶奶们省心。可是孩子就是个孩子,难免就有照看不到的时候。您别总想着您像云姑娘那岁数操持过什么家事,您是谁,云姑娘是谁,您的母亲是皇妃的亲妹妹,大嫂子,哎哎,不说也罢……”

话说得很轻,太太虽没听真切却也听个大略,田二奶奶虽然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但太太也顾及自己对许家这门亲家实在算不上好,如何这许家大舅就平白无故要摆这个东道。

“姑娘也是闺中小姐,嫁不嫁的,竟也放在嘴边了?”

唐云暖冷笑一声:“这跟太太素日来给娘亲的气比较,如何算得上是折磨。咱们且按兵不动,太太挑着父亲哥哥都不在的日子又支开了娘亲,定是有所行动的。”

“我的店赚不赚钱,全凭我一人的本事,二婶能不能夺来管家理事的差事,全看您的手段。且我们的及第楼开了不到一月就一个店变作两个店,二婶多番下手皆铩羽而归,想来胜负未分却也见高低了吧?我不过一个苦无依靠的姑娘你尚且斗不过我,他日我有婆家撑腰,你就斗得过我了?”

房间里烛光如豆,有一双眼睛静静凝视他,那双眼就跟她梦里前世置她于死地的男人一样,弥漫着一层浓雾,叫人看不清心思,跟他身上精致华服一样教人心生抗拒。

田二奶奶仍不罢休,飞挑的凤眼一横:“报春姑娘从来不在酒席上伺候,今天不仅列席,话也不少嘛?”

唐云暖远远看着这桌就开始感叹古代人的聪明,这不明显就是现代饭店里的转桌吗?原来自这个朝代就已经有了。红漆木的长桌展开,上铺紫底织金缎坠金丝流苏的桌旗,雕着木兰花的银筷依次摆好。

唐云暖不常去前宅走动,当下披了披风抱了手炉由红豆送着去了前宅。姑母乔夫人所居的地方很是幽静雅致,出后宅的门,过几道腰门,绕过一座嶙峋假山,眼前便是开阔的三进院子,题着闲月居三个银漆大字。

及第楼就此歇业,唐云暖听了个怒从心起。

菊金是跟着太太多年的丫鬟,竟是比柳姨娘还要有脸的丫鬟,素来不把唐云暖这样的不得志的主子放在眼里,而今这样厚待,想来是太太并没有因为她在厨房里给下人立威有什么责罚的意思。

传说报春是宫中御厨之女,也有说是长公主跟前最得意的厨娘,不管她是何来头,能将从来挑剔的周夫人伺候到时刻笑容满面,可见其通身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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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老爷即将回府的那一日,正房明堂里燃了半日的烛火,铜鼎里也换了老爷最喜欢的百合香。各间屋子灯火俱已点齐,丫鬟小厮皆屏声静气守在各处。

唐云暖瞥了瞥许如澈,心内不禁苦涩,如果许家一直拮据下去,若干年后这样好容貌的表哥是不是也要像他爹一样辜负了上天的厚待。而如果唐家不振作起来,是不是下一个容颜枯萎的,就是自己。

车行至莲花正街同西街交叉处,正是一处偏僻地方,兄长快马刚走并没有多久,唐云暖只觉车咯噔一下停在了路上,又听见红豆紫棠并着堇绯几乎是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心上顿时涌上了一丝不安。

可按唐家这个形式,三两百太太也是不会出的了,而哥哥的为官之路就更渺茫了。

唐云暖缓缓走至年妈妈身侧,略停了停,又瞧了瞧门口已经跌碎了的屏风。

紫竹娘也是唐家的下人,他不为自己想,也要为日日浣衣的娘亲想。

唐风和对饮食不通,也甚少吃街边馆子的饮食,因此并不动筷子。小二见客官对菜式连连摇头,遂劝道:

“本钱好说,主意也好说,如今就是少一个在宅子外帮咱们忙活的自己人。”虽然母亲提过一句夏妈妈的儿子,但到底人心隔肚皮,银钱上亲戚们尚且会惦记,更不用说奴才们了,母亲一心要置办田地,可田地的进项始终太慢。办自然是要办的,却要等到有了来钱的买卖后再说,并不急在这一时。

唐有琴看到这个时候要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那就太对不起乔家当家主母的名号了,于是斜了一眼身边了玉兰,事关自己清白跟办事能力,玉兰想也没想,信步就往后室冲。

“怎么我们屋子都有烧炭吗?”唐云暖缓缓放下筷子,一脸微笑望着田二奶奶,满眼挑衅:“云暖的屋子却连个暖炉也无。”

唐云暖是现代人,很看不上穿越文里那些女子穿到古代,一提婚事就羞怯躲闪的做派。哥哥愿意取笑就随他去,却忽地想起了六艺书院的事儿。

唐家老三唐有还在考科举,不过唐云暖曾亲眼看见三叔连了一个五言绝句里就写出了三个白字,唐家除了太太还指望他能中举连扫地的妈妈们都不信了。

若是外有良田,唐家的日子想来也不算太差,可是据说皇上连庄子都收上去了,唐家现在一点进项也无。刚才太太对二婶这样包容,唐云暖思量反复,太太一句重话都没有,着实是太太在担忧着将来的进项要靠二房支撑,恐怕这接下来的日子,就只有弟媳欺负大嫂的,怪不得娘亲将银子拿给自己看,爹爹跟哥哥都在京中,跟前是一点儿商量的人都没有,娘亲才会信任这个小小的闺阁小姐吧。

柳黄就觉得冷汗有些下来了,二奶奶只是告诉她务必要趁天黑将箱子搬进来,那里面装的是被面也还是临去搬箱子的时候二奶奶随口说一嘴的。

“这不是咱们时雨吗?”唐有琴轻轻躲开了二奶奶,转身拉住她身后的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儿,这男孩儿生得虎头虎脑,乃是二房的嫡子唐时雨。二奶奶赶着像一团炭似的,就被唐有琴这一句话给浇灭了。

先下车的是唐云暖的母亲,人唤大奶奶的许蕙娘以及太太周氏的贴身丫鬟菊金。许蕙娘只穿一件明绸兰花八团窄袖褙子,鬓角插一朵家常绢制的绢花。间无珠翠,身上也没有着银鼠或狐皮的皮袄,虽是唐家长媳却并没有多么体面跟倨傲的表情,低眉顺眼甚至没有菊金有气势。

所谓大家的治家之道,大概就是这样吧。

段明朗父亲早逝,母亲只是在许家店里帮忙,一个月也不过就赚三两银子,还要养家糊口,他才十三岁,一直跟着父亲从前衙门里的兄弟们学武,从来也没有赚过钱,哪里来的一两银子,只是那摊贩如此势力,实在可气,却也无话可说。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给你三两,我要两盏灯。”

这样豪气不由得让人群里人侧目去看,段明朗也跟着回头,只见唐云暖很是不瞒地瞪着那个老板,手里举着几块碎银子递给卖灯的人。

那人一见有这样的好事,还不眉开眼笑,挑了两站上好的灯递给唐云暖:

“小哥儿真有眼光,我这灯可是全永平府最好的……”

“道歉。”唐云暖目光冷冷,并不着急伸手街灯,只是盯住那卖灯的人看。

卖灯的一愣:“什么?”

唐云暖语气森冷,带着一丝不容反驳的贵气回答:

“我要你向我们家公子道歉,你可知他是什么身份,他是永平府知府乔大人的亲戚,你看我一个小厮都穿得这样好,难道会买不起你的灯吗?我多给你一两银子买两盏,你想赚这个钱就得给我们家道歉。”

此言一出,围观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唐云暖此刻穿的是白獭兔小袄,这当然不是一般人家小厮就能穿得起的东西,即便是唐风和的小厮紫竹,过一个年也不过就混了两件绸缎夹袄。

围观的人纷纷换了一种羡慕的眼光看着段明朗,段明朗一向老实,哪里经得起人家这样打量,遂赶紧朝唐云暖使眼色转身要走。

这次换唐云暖紧紧拽住不让走,她也不看段明朗,只是一味地盯住那卖灯的老板,还将手上的银子明晃晃地在那人眼前晃了晃。

卖灯的一见有银子赚,赶紧从摊子里出来,站到段明朗面前点头哈腰地赔礼: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小人势利眼,小人得罪公子了,公子你大人有大量,还是别怪小人有眼无珠好不?”

段明朗好气又好笑,却见唐云暖一脸促狭直乐,只好装出公子哥的派头:“好了好了,算了,小暖,咱们拿着灯赶紧走吧。”

唐云暖扑哧一乐,弯腰作卑微状:“是,公子,一会儿还要赶去乔府吃点心呢。”

唐云暖将银子往那老板的手里递过去,没等那老板来接,她就往天上一甩手,那银子立马就像烟花一样落了下来,围观的人还不一涌而上去抢。

唐云暖趁乱拉住了段明朗的手:“还不跑。”

两个人举着琉璃灯冲出了人群,那老板追也不是,抢银子也不是,又被拥挤抢银子的人堵在人群里,不认栽还能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