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周夫人的明堂里,姑奶奶唐有琴陪坐一边。

正房大堂布置的很气派,唐云暖却觉得眼熟,只是不知在哪见过,怎么看都依稀有着从前唐宅的影子。唯有在心底暗自感叹,虽说是亲生女儿,但谁的宠爱也都不是白来的,这姑母真能讨人欢心。

只有那些不知事的外人才说母亲嫁得好,外公只是一个京郊管粮的小官,却有本事将女儿嫁到了御史家,可豪门媳妇的苦又岂能对外人道?

“咳,这舞文弄墨的文官还真不如咱们兄弟舒坦,你看说给撵出去就撵出去了,灰头土脸的好不寒酸。走,咱哥俩拿着这赏钱喝点去。”

“云暖不过是跟夏妈妈和紫棠到祖母那儿说几句话,娘亲您怎么就站在冷风里这么长时间呢?昨夜本来就走了许久,今夜就该喝些姜茶好好暖暖方才是保养之道。”

许蕙娘一笑:“说娘亲不懂保养,这样寒风夜里你身上可穿了披风?”说罢母女二人进了后院连抱厦的正房,这屋子是分给唐云暖住的,唐云暖之前在胭脂谭边感叹斗春院的精致,却不知乔家后宅的园子看起来都只能说是一般,里面的布置更是讲究。

入门靠窗是一溜的火炕,上铺着黑漆木的炕桌并紫缎杏花云影坐褥,地上铺猩猩红的地毡子,往里走是挂着杏花洒春雨缎子床帏的花梨木大床,铺的是梨花银影云锦的厚褥,上有四床不同色的丝绵厚被。

唐云暖就在心里叹了口气,若说这抱厦布置地的确舒适,只是一应玩器全无,像暖炉花瓶这样的物件也并没来得及摆上。祖母房内的帘子一掀就有暖风扑面,她的屋子偏就有些阴冷。

许蕙娘想来也早注意到屋子里有些空旷,遂拉着唐云暖进了内室:“你祖父这官罢得太急,你姑母能有心将屋子收拾成这样,就算是不错了。”

唐云暖在心里也默默认同。一个知府家的正房太太,每日里需要过眼过心的事得有多少。花瓶玩器是小,这暖炉一会儿是定会有人送来的,想到这,唐云暖就也微笑道:“母亲说的是。”

“你奔了这半日,刚才在饭桌上好像也没怎么吃什么,不如让夏妈妈给你正房去取些点心。”

唐云暖唯恐在后宅里引人瞩目,遂道:“这样好吗?”

夏妈妈就赶了过来:“云姑娘也忒小心了些,这点心是姑奶奶让送到正房里的,二奶奶房里也有,姑娘不用担心是吃了小灶被别人笑话。”

夏妈妈一面自己亲身去取点心,又让红豆去泡滚热的姜茶来驱寒,另去烧些水来泡脚,再让紫棠去正房铺床。

屋子里就剩下许蕙娘跟云暖两个了。

许蕙娘方才露出些疲态:“你才刚跟你二婶起了冲突?怎么就不忍着点啊?”

唐云暖心知这院子里的争吵声也瞒不过,就将在正房里的争吵大概描述了一遍,许蕙娘就叹了声气:“哎,你二婶恐怕看上的并不是那箱子里的被面,而是……”许蕙娘亲自去开了箱子,自被面最下面的暗格里拿出了一个黄绫子布包。

许蕙娘轻轻开了包,里面竟然是白花花的纹银,竟有两百两之多。即便是唐云暖也轻吸了一口冷气。

“娘,这银子……”

许蕙娘不愿屋里的奴婢也看到这些银子,便急急忙忙收了进被下压着。

“这二百两银子有一百两是娘亲出嫁那年,你外祖父交给娘的,他说唐家乃是朱门,想来是有下人妈妈要打点的,这一百两算作嫁妆让我能过得好些。我怎能不知这是你外祖父半生积蓄,所以一分不敢动用,后有一百两是这些年我攒下的月银。你爹爹如今只是个候补等出仕的举人,家中没有什么进项,他日若真能出仕恐不是这两百两就能打点的,何况你祖父又丢了官,咱们家的日子可就更艰难了。”

若是外有良田,唐家的日子想来也不算太差,可是据说皇上连庄子都收上去了,唐家现在一点进项也无。刚才太太对二婶这样包容,唐云暖思量反复,太太一句重话都没有,着实是太太在担忧着将来的进项要靠二房支撑,恐怕这接下来的日子,就只有弟媳欺负大嫂的,怪不得娘亲将银子拿给自己看,爹爹跟哥哥都在京中,跟前是一点儿商量的人都没有,娘亲才会信任这个小小的闺阁小姐吧。

唐云暖嘴角勾起一抹笑,赚钱这事娘亲还真是找对人了。

“娘,您的意思是?”

“这事恐怕是瞒不了你夏妈妈的,她是有儿子在外当差的,咱们娘儿俩要想钱生钱,恐怕还得让夏妈妈的儿子去外打听着,附近若有好种的田地买来使人种了,来年也能生出些钱来。”

唐云暖毕竟是现代人,赚钱的办法见得多了,唯有买地种田这样的事是一年到头才见到钱,还得看老天爷的脸色吃饭。只是她现在不过是一个深闺女子,大门不能出二门不能迈走到三门被有心的奴才看见都得传得宅子里沸沸扬扬,即便是八臂哪吒那样有本事也得藏着,所以便跟娘亲将钱藏了严实,刚藏好,就听见外面红豆喊了句:

“大奶奶,洗脚水已经端来了,奶奶先泡泡吧。”

红豆是个懂礼的,想必是知道云暖跟娘亲有话要讲,所以进门先唤了一声。云暖出门接了大黄铜盆,红豆怎敢让姑娘端水,云暖却道:“我伺候娘亲洗脚,你的姜茶一会儿再送过来就行,也是累了一日了,歇一会儿去吧。”

正是冬月,屋里又没有暖炉,一盆热水上的蒸汽更显得屋内的寒凉,唐云暖有心让丫鬟们去看看暖炉跟炭何时送来,又知道娘亲最是一个不爱张扬的人,遂只是将盆端到娘亲膝下。

“我让她们去忙了,今儿我伺候娘亲泡脚吧。”

大铜水盆里已经泡着姜片,唐云暖自刚搬进来的箱笼里取出了些干艾草,艾草刚一浸入水中满屋就充斥着有些辛辣的香气。

许蕙娘虽是唐家大奶奶,正宗的长子嫡媳,却很少被这样贴心伺候。

“哪就那样娇贵了,还得用这些泡脚,看把你屋子熏的,这寒冬腊月睡前也没法通风。”说是这样说,许蕙娘却还是满心的温暖,她嫁到唐家委屈没有少受,虽说夫君也是一心疼爱,但到底不能时时如女儿贴心。

唐云暖就蹲在地上给娘亲脱鞋解袜:“娘亲您跟着轿子在寒地里走了那么久,女儿却一点儿都帮不上忙,天冷路湿,这艾草跟姜片一起泡,可以去风化湿,就算是昨夜受凉了也……”

唐云暖解开了娘亲的袜子,被眼前的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许蕙娘的脚已经红肿,好几个水泡都已经磨破出水,已经溃了。唐云暖捧起娘亲的脚,想起娘亲之前还在明堂里陪祖母吃饭说笑,自己竟没有一丝关心过娘亲。云暖此刻满目是泪:

“娘……您就不疼吗?”

许蕙娘忙抽回了脚,唯恐叫女儿挂心,直接就仿佛了水里,立时痛得抽了口气,却还强忍着:“没事,只是看着吓人,从前像你这样大的时候,走点路算得了什么呢?你看夏妈妈也是走了那么久,人家也没有喊疼啊,只是我这几年不怎么干活儿了,就这样娇气了起来。”

唐云暖心知不能再哭让娘担心,就唯有拭干泪痕,取来银针放烛火上过了过算是杀菌:“娘,一会儿我就给您把水泡挑了,再上些药,结痂了就好了。”

许蕙娘抬眼笑笑,感叹女儿真是大了懂事了,怪不得人都说女儿是娘亲的贴身小袄,是真的暖人呢。许蕙娘将唐云暖搂在怀里:

“云暖这样懂事,你哥哥也是个极聪明伶俐的,娘有你们这一个好字就知足了,即便是吃些苦又算得了什么。只是你也要记住,如今咱们算是寄人篱下,像今日跟你二婶争东西这样的事最好不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