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故意忽略她的后半句话,只是问,“徽州为什么不一样?难道以贤王如今的权势,还有他管不到的地方不成?”

儿时在武威,我跟着念临风还有念伯伯学过药理。这里地理位置特殊,四面环山,一定是村民们常年食用什么东西,才能够抵挡疫病的侵袭。而这个东西,很可能就是解救这场规模空前的疫病的关键。

严婶立刻走过来,抬了抬手,似乎有点不知所措,“您说的哪里话?云姑娘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既然夫人是云姑娘的朋友,自然也是我们夫妻俩的朋友,尽管放心住下就是了。不过近来徽州的疫情闹得很凶,夫人若是出门,不要走得太远才是。”

我深吸了口气,走出去开门,李慕辰扑进来抱住我,乍然抬头,吓了一跳,“娘,你的脸怎么了?”

“那是个蠢丫头,我不过几句话,就说动她出卖了你。一个背主的残花败柳,留着做什么?”

因此,江别鹤为了选上贡锦而连日赶制的普通绣品自然比不过百蝶穿花。而我说给6羽庭听的所谓香料的事情,也多留了一个心眼。东施效颦的结果,可想而知。

念临风点头,“都听你的。”

我一惊,“何事?”

店门外忽然响起官府清道的锣声,店内的人群如潮水般退去,皆跪到了门外。我和云顾言等人,也连忙到店外跪迎。宋清流和念临风分别从两顶轿子上下来,宋清流当先一步走到我面前,“林夫人身子可好些了?天寒地冻的,快起来吧。”他今日说话特别和气,倒是叫我受宠若惊,“小的谢过大人。”

我一直目送他离开,直到看不见,才收回眼神,却听到身旁云顾言轻轻的笑声。

我抱着布,默默地站着,把布稍稍举高。少顷,有蝴蝶从外面翩翩飞来,先是在我身边盘旋,而后缓缓地落在布匹所绣的花朵之上。渐渐地,蝴蝶越来越多,彷徨于我周身,或是附于布匹上,蝶翼轻摆,宛如一幅美卷。

我回过身去,她立刻噤声。我缓缓笑道,“红袖,你几时学了三姑六婆的那些恶习,这么碎嘴?”

我心中陡然一紧,抓着白蔻问,“你家少爷呢?他人在哪里?”

“我亲手把相信我的人送进了大牢里面,你现在还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含冤而死?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要甩开他的手,他却顺势把我拉进怀里,禁锢住,“我和靳陶本来只想让你有些事做,不至对方重的事情过于伤怀。可我如何能料到你如此聪明,借用贾富的手,把此事捅到了御史柳毅那里!现在局面一不可收拾,我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去送死吗?”

我有些心虚,点了点头,她便出去了。

“好的,这就去!”红袖欢欢喜喜地跑出去了。

站在念临风身边的那个中年男人朝念临风拜了一下,伸手指向一个地方。念临风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身形明显顿了一下。我看到一个人从人群中缓缓地走出来,欢快地跑到念临风的身边,一把抱住了他的手臂。

出了贾府的门,看到红袖在台阶底下转来转去,嘴里还在念念有词。她抬头看见我,连忙奔了上来,拉住我左右打量,“夫人,你没事吧?”

云顾言洒然一笑,“夫人不必多虑。顾言在徽州案上,已与方重立场相背。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不再对他抱有幻想。”她嘴上虽然说得洒脱,可她的眼睛,却不会说谎。制衣也许是她的爱好,然而这么多繁华的城市,她只选择姑苏,其用心可见一斑。

“那个男人呢?你准备怎么解释?长得那么奇怪,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所以我们总是偷偷地,寻一些偏僻的地方,或者无人在家的时刻,尽享欢愉。

“姑苏这一带的掌户是谁?”

我后知后觉地追到门外,想再看一眼那个身影,却只有黄昏的最后一抹余辉。

“进来吧。”我低头却没找到鞋。

楼下的姑娘正在唱昆曲,唱腔清丽悠远,赢得满堂喝彩。可时间好像在我们这间雅座定格了一样。我是一个局外人,站在局里的那两个人,正互相等待对方先开口。

“我也意外。他性子寡淡,若说贪慕荣华,我是万万不信的。但具体什么因由,他也不肯说。”靳陶摇了摇头,探看了一下笼中的烛火,又说,“他也是个痴人,到哪里都带着一个牌位。在各地买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儿,都在牌位前烧。我还听决明说,他有时能对着牌位说上一整天的话。天,我认识他以来,一天听不了他跟我说五句。”

他忽然抓住我的手,按在他心口的地方,厉声说,“只要你想,随时可以掏了我的心去看!看看里面住着谁,看看上面刻着谁的名字!”他用力,好像真的要把我的手掌压进他的胸膛。我慌了,“方重!方小八!不要胡闹!”

我避开他的目光,心乱如麻。这些年,我倚重方重,大小事情都交给他去办理,他也办得很漂亮。我从来未去深究,他的为人,他的行事作风,甚至,他究竟藏着多少秘密。

“我是斗不过你,我也斗不过方重!但是我有很重要的消息要告诉念临风,你帮帮我!”

“对,现在。听说那几道菜做起来颇费神,你带我去敬一杯酒就好。”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孤零零地立于长廊中,表情落寞。好像荼縻花开,这一季的花事已然终结。我狠了狠心,没有停下脚步。血会冷,心会凉,我和方重从一开始,就没有缘分。

翌日,我被官兵带去府衙的公堂。宋清流正襟危坐于堂上,头顶明镜高悬四个大字。公堂的两边,还坐着有名望的乡绅和富贾。其中就有贾富,一个比猪还肥的胖子。

郡马,如今他是郡马!不论为何他当了这个郡马,都不再是我的春闺梦里人。

“本官只是得到密报,说你窝藏通州县令的妻儿,本来要把你们一并捉拿归案,可惜让他们母子跑了。”

我正跟红袖说着话,药铺门口响起马车停下的声音。王掌柜连忙走出去看,我见他愣在门口好一会儿,才惊喜地大叫起来,“老师!学生没有看错吧!”

6羽庭嫣然笑道,“姑苏是个好地方,人杰地灵,东西好吃,美人也多。”她看了我一眼,又接着说,“不过我家相公明日刚好经过这里,就顺道接我一起回去了。”她说到相公二字时,脸上不自觉地透露出一些女人的娇羞,这让她看起来楚楚动人。世人皆道,只羡鸳鸯不羡仙。能和所爱之人厮守一生,是所有有情人的美梦。

红袖神秘兮兮地说,“这个可不一样了。夫人去了就知道。”

“你……”我还想再劝两句,红袖忽然跑过来,气喘吁吁地指着门口,“夫人,不好了!苏姑娘和云裁缝在府门前起了争执,好像要打起来了!”

妇人走过来,仍然是一副高傲的模样,“这位夫人,我好心告诉你,可别在这家烟雨绫罗阁买东西。之前我还以为它多好呢,没想到都是一些乡下地方的烂等货,比不得我们京城。”

靳陶朗笑了两声,抬手抹去额上的几滴汗珠,“说夫人不是商人吧,夫人却有商人的远见。说夫人是商人吧,夫人却不唯利是图。靳某让夫人看一样东西,夫人自会明白。”他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书,递过来给我。

我回过头去,看见李慕辰大摇大摆地走过来,“方小八,我早跟你说过了,你斗不过林晚,还是乖乖休息才好。”

我开门见山地问,“生了河事?”

黑衣人看见方重,双双后退,好像颇为惧惮他。顷刻之间便跃上街边人家的屋顶,遁入夜色里去了。

“大哥,你不睡吗?这样会着凉的。”

他没有理我,专注地看着眼前的柴火。我去厨房给他倒了一碗热水,放在一旁,转身要走,他终于开口说话,“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的声音很低沉,像是古山寺上的石钟,意外地,有种坚毅的感觉。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

曾一味端起那碗水喝,“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子,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做苦力?”

“因为曾经输得很惨,所以想要证明自己能赢。”我很认真地回答。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深褐色的眼睛起了一点波澜。但他并没有继续谈话,只是继续劈他的柴火。但好歹他开了金口跟我说话,我们之间有了一点点的进展。

我后来想,曾一味之所以对我的态度有一点点改观,是因为当年还年轻的他,也曾一心想要赢。所以当他自己一无所有的时候,才现自己信错了。我这样的年纪,对于女孩子来说,已经不算年轻,所以我没有输的资本。我之所以愿意留在水云间吃苦,愿意跟洪景来订立君子之约,也不过是为了知道曾经的自己,到底有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