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头道,“若我有活命的法子,你敢不敢试一试?”

云顾言惊讶地看着我,“夫人……怎么会知晓?”

“傻孩子,娘怎么会不爱你?不爱你,就不会在你身上花这么多的心血,就不会希望你将来能做一个如星辰般照亮黑夜的人。”

“你难道不是吗?”

“江别鹤原来是贤王府的管家,如今告老还乡。收购吉祥街,应该只是他计划中的一步。夫人以后免不了要跟这个人打交道,请多加小心。”

方重的嘴角动了一下,没有说话,转过身去,继续收拾行囊。以往他行远路,东西总是精简又精简,生怕离家太久。此次东西却铺满了整个床。我见他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似乎割舍不下。

我愣了一下,呆呆地看着他……真懂读心术不成?他伸手拿掉我束的簪子,顺便敲了一下我的额头,“你的心根本不用读。只要旁人有心,一眼就可以看穿。睡吧。”

我几乎被苏淡衣架着进了泰和楼。

“是。”那下人低眉垂,恭敬地退开了。

李掌柜寻思了一下,“夫人所指何事?”

“在乡下出诊。”

我震动,连忙伸手按住他的嘴唇,不让他再说。我们之间的桎梏,是姐弟这重身份。但若没有这个桎梏,我将没办法用任何姿态站在他面前,毫无顾忌地跟他生活在一起。

念临风无可奈何地看着我,眸色幽深,“这些与商会有关吗?”

“没出息!才这么点挫折就把你整成这摸样了?”我捏了捏他漂亮的脸蛋,“你要牢牢记住,善良之心不可失。这是一种品德,不是做给谁看,也不是为了名声。”

冯子洲沉吟了一声,口气里有无尽的遗憾,“念柏樟。”

他眼中温柔明净的光芒,被我小心愉悦地收藏着。

他睁着泪眼望着我,我重重地点了点头,他才慢慢地松开手。红袖追过来,惊愣住,说不出话来,只是本能地拉住李慕辰。我想多看看他们,可是官兵押着我往前走,不让我回头。

“夫人怎么了?”

女子走到我面前,极有修养地打量了我一番,才问一旁的宋清流,“宋大人,这位是……”

夜里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下午在佛堂的一幕总是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方重到底是什么意思?方小八是不是疯了!我猛地坐起来,烦躁地揉乱了头。

惠娘吓了一跳,立刻起身道,“夫人!”声音有些仓皇。她见我拿起桌子上的本子,连忙说,“我……我……这个是……”

我长长地松了口气,瘫坐在椅子上,“恭喜。”

我追问,“敢问公子如何得知橄榄叶是药引一事?”

方重还在睡。我站在屋子外面远眺,一幅秋景。天空万里无云,蔚蓝如洗。我的故乡武威,也有这样的天空,甚至比这更蓝,更广阔。我曾以为自己永远不会离开武威,永远不会离开那个叫做念临风的男人。然而造化弄人,年少时的想法,毕竟太过单纯天真。

冤孽啊冤孽。我摇了摇头,下床打开窗。天气晴好,惠风和畅。

但做生意,难免得罪人。姑苏城里的奸商富商豪商送我外号姑苏霸王花。人前对我又敬又畏,暗地里却放了无数的冷箭中伤我。说我是寡妇克夫,是嫁不出去的老女人,是要钱不要脸的泼妇。一开始我很黯然神伤,后来听得耳朵都生茧了,也渐渐不再放在心上。

红袖支支吾吾的,“可……可是夫人……早上出来的急……没带那么……那么多……”

我皱了下眉头,“这样吧,稍后我派人把钱送到一品香去,你们放了这个老爷。”

领头的壮汉啐了一口痰,“我呸,你骗谁啊?看你那穷酸样,身上连件像样的饰都没有,让我相信你有二十两?见鬼去吧!兄弟几个别跟他们废话,一起打!”

红袖大叫,“疯了!你们疯了!你们知道这是……”她的话被壮汉们的喊杀声淹没,棍棒毫不犹豫地挥了下来。李慕辰死死地抱着我,用背替我挡,我却用力把他和那个老人家推到一旁。

他们用的棒子不重,下手的力道也拿捏得好,除了疼痛,不会把人打成重伤。不知谁的棒子挥到了我的额头,我顿时眼冒金星,眼前的影像都变得模糊了。

“夫人?夫人!”红袖要扑过来,却被另外几个壮汉抓住,我想喊出声,却渐渐脱力地倒在地上。

“快给我住手!”人群外响起一声爆喝,壮汉们纷纷停了下来,往声音的来处看去。一个人迅跑过来,蹲到我身边把我抱起,“林晚?林晚,你醒醒!”他拍了拍我的脸,我却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梦中,我像被人高高地举起来,又重重地摔到地上般,浑身疼痛。四肢更像是要散了架一样。

我缓缓地睁开眼睛,面前出现一张熟悉的脸。过去的许多天,我有无数次期望他能像现在这般出现在我面前。可是现在的见面,却让我怒火中烧,微微仰起身,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个巴掌。

那声响非常清脆,站在一旁的红袖震了一下,惊诧道,“夫……夫……”

“你把一品香当成什么?你又把做生意当成什么?当初你要分家的时候,我分毫不跟你争,因为我觉得那是你应得的,你会把那些产业都经营得很好。可是你做了什么!”我的手指抑制不住地颤抖,“你居然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雇了一帮打手,对一个老人下那样的重手,你还有没有良心?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方重没有辩驳一个字,只是慢慢地站起身,“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我扯住他的袖子,“不许走!没把话说清楚,就不许你走!”

他低头看着我,目光沉痛,声音颤抖,“你有没有相信过我?从头到尾,你究竟有没有相信过我,哪怕只是一点点?”

我愣住,他轻轻拂开我的手,颤着身体,走了出去。红袖追了两步,红着眼睛对我说,“夫人,你错怪二爷了。他这些天不在姑苏,是那个江别鹤在帮忙打理一品香的。而且因为徽州的疫情很严重,经常有灾民到城中的酒楼骗吃骗喝,偷抢拐骗,所以官府让各个酒楼保有一定便宜行事的权利。”

我听完,忽然伏在膝上痛哭。我一直保有幻想,我在想,当某一天清晨醒来去前堂吃早饭的时候,还能看见方小八和李慕辰两个人在偷偷咬耳朵,说一些不愿意让我知道的男人间的秘密。每当月初的时候,那间已经不会再亮起灯火的房间,仍然通宵明亮。

我一直都不愿意相信,我和方小八会走到穷途末路的那一天。他虽然不是我爱的人,却是在我心中占着一席之地的最重要的人,我不愿意和他成为敌人。

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也许从曲氏母子被我收留开始,也许从念临风出现开始,也许从苏淡衣死的时候开始,也许从吉祥街的那间绸缎庄着火的时候开始,我们注定要走到天涯的两边。

红袖拍了拍我的背,环住我,哽咽道,“红袖知道夫人心里肯定也苦。但这不是结束呢。”

是啊,没有结束,甚至,还未到正式开始。

李慕辰拉着那个老人来见我,我和红袖慌忙擦点眼泪,换上笑脸。但李慕辰是何许的机灵,扑过来看着我,“娘,你哭啦?”

“没有,被风迷了眼。”

“骗人!”

我按了一下他的脑袋,“你这臭小子需要我花脑子骗吗?受伤了没有?”

“没有,幸好被这个爷爷护着。”李慕辰指了指站在他身后那个略显威严的老人。这个老者的年龄,我看不出来。他的脸很宽,有一双非常精明的眼睛。我直觉他不是个简单的人,没想到他居然先开口问我,“你是商人?”

我点了下头。红袖搬来一张凳子给他坐。他也不客气,坐下来看着我,“我听这个小子说,你与你弟弟分家的时候,从庞大的资产中,只拿到一间绸缎庄?”

“是。”

他摸了下下巴上的胡子,严厉地看着我,“你真懂得什么叫做生意?”

我淡淡地笑了一下,“说实话,我真的不懂。有时候做事,还会感情用事,也因此惹了很多的麻烦。但我想无论做什么都好,都是在做人,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好。”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伸手指着李慕辰,“所以你虽然很清楚这个小子的来历,仍然用尽心思地教导他,对吗?”

我心中一惊,不安地看着他,下意识地揽住李慕辰。老人缓缓地起身,气势凌人地说,“告辞了。”

那老人走了之后,红袖不满地说,“一个臭老头,耍什么威风?要不是夫人和少爷,他早被打死了也说不定……”

李慕辰抬头疑惑地问我,“娘,我什么来历啊?”

“真想知道?”我勾了勾手,他高兴地凑过来,“你是我从猪圈里捡回来的小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