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少猜什么,何况没有把握。就连叶小愁的妈妈都不知道她这几天去了哪,我又怎么会知道呢?叶小愁从书包里翻出一张照片交在我的手里,照片里叶小愁站在一个加油站前张着嘴吧傻笑着,身后是一个巨大的红色油罐车。

其实,整个医院的人都知道我有心事,从我开始经常地往返于这个城市的东西两端时起,然而,这却是第一次有人和我谈起它,而不是避开我去谈论与我有关的事情。我依旧是沉默。

宋洋说:我一见到你就觉得能和你成为朋友,看!不出所料吧。

其实,只要是太平间,特别是荒废的太平间,不管在不在西院都会成为禁地。只不过因为它处在西侧,更符合了中国人传统的方位解释——归西之路,通往西方吉乐世界。

在带叶小愁去病理室的时候我并不确定有多大把握能让她看到自己妈妈的那个被摘除的子宫。因为它很可能在取完病理组织后已经被处理了,或者也只是看到一堆被切得四分五裂如同猪肉摊上杂碎。不过还算幸运,走进病理室的时候正好看到妇科主任捧着叶小愁妈妈的子宫端详。妇科主任是一个奇怪的老头,号称自己切下的子宫可以装满整辆卡车。在术后他都喜欢仔细观察被自己切下的组织,甚至说可以从子宫的形状上看出些患者命运一类什么的。遇到形状奇特的妇科主任还会拿相机拍下来,在他办公桌抽屉里的像册里大概已经收集了不下三十张照片。不过叶小愁妈妈的子宫好像只是一个普通的,所以主任没有端详太久便放在桌上用手术刀从中径直切开。

叶小愁曾经对我说出一句十分经典的话:“如果我妈能明白我在想什么,那鲸鱼都能和长颈鹿谈恋爱了。”在叶小愁看来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鲸鱼都是blue(蓝色)的,所以她喜欢用“我现在是鲸鱼”来代替“i'mblue(忧郁)”而我的个子很高,脖子自然很长。叶小愁异常喜欢抓住别人的某个身体特征攻击,她曾经给妇科一个眼睛很大的年轻护士起外号,叫她et。而且对于这种无聊的作法乐此不疲,其实大家都知道叶小愁喜欢攻击的全部都是自己所缺少的。

本该马上着手处理,可我却如同僵住一般只用手指堵着穿刺针头,脑海里的那句话一再闪过。我是在办公桌上看到的那本书,风从窗外吹来,书一页页翻过最终停留的页面上,我只记住这一句话。我对佛学毫无研究,更不知道“我所有我所见”所指是为何,只是当我手中麻醉针刺入病人身体时,我突然想起了这句话。

“…”“猜猜。”

我低头不语看着叶小愁妈妈,但是她的病人身份绝不是我困惑的原因。是她那被纱布包住的小腹,纱布边缘露出的是她白晰的皮肤。就像昨晚叶小愁身体一样白的刺眼,在昏暗的淋浴室里闪闪发亮,让我心跳不止。

在昨晚之前,我从未想过叶小愁妈妈的身体也能使我怦然心动。这全因叶小愁一句话:

你觉得我的身体和我妈妈的身体相比怎么样?

说这话时叶小愁刚刚洗完澡,脸上不知是兴奋还是因为血液循环加速而异常红晕,她坐在我身边,蒸汽从她的身体透过薄薄的无菌衣向外散发着,而我第一次在她面前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想着刚刚听到叶小愁在淋浴室里大声叫喊,我跑过去打开淋浴室门的时候,看到的却是叶小愁捧着毛巾笑嘻嘻地看着我。尽管如此,我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她的大部分身体。退出淋浴室我依然没办法抑制住自己猛烈的心跳,我不知道叶小愁为何要这样恶作剧,在我正思考一会如何面对从淋浴室出来的她的时候,叶小愁已经带着一身水珠走过来,一屁股坐在了我的身边说出了上面的话。

别否认你没有见过我妈妈的身体。

见我不回答她的问题,叶小愁再次问起了刚才问过的问题。我吐了口气第一次很认真的问了叶小愁一个问题:你到底想干吗?

叶小愁看着我的表情,慢慢收起笑容。她把还有些湿的头发甩到了脑后,然后扬起了她那张毫无修饰,青春无敌的小脸。

我不能忍受你看过那个老女人的身体。想想都要吐,可是没办法,谁让你已经看到了。现在这样才公平,其实我以为会是在手术室的时候,结果…你这个大笨蛋!

至今我还是没办法真正了解叶小愁,她的逻辑,她的思想都与我处在两个星球上。我不明白到底是谁让这样的外星生物每天出现在我的身边影响着我的生活,那天晚上这个外星生物决定不下楼回她妈妈的病房睡觉,而是留在手术休息室。我也同样没有回家,同样睡在了手术室休息室。

不过我的房间和她的相对,相隔一条走廊,差不多三米。如果换成我的脚步,也不过是三步。但那三步在我看来如同银河那么长,叶小愁站在另一个休息室门口露出半个身子。

她说:你知道吗?你现在是世界上第二个看过我妈妈和我两个人身体的男人了。知道第一个人是谁吗?第一个是我爸爸。

她又说: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些什么吗?不记得?

她最后说:如果你晚上敢过来的话,我再告诉你。

虽然那夜我好像没有睡过,整晚都在听着窗外的树叶沙沙的声音。还有手术室里滴打滴打的水声,可是却没有听到对面的休息室里的一点声响,哪怕是身体翻转弄出的动静。几次朦胧间我好像听到有脚步声在走廊中响起,但当我强打起精神时,那响声却又消失了。第二天清晨,当我打开那间休息室的门时才发现里面根本没有人,就连床上连一道褶皱都没有,甚至是叶小愁洗完澡后头发上的香味。叶小愁就这样消失在了手术室的空气中了。

感觉自己已经好久没有见过叶小愁的妈妈,在我的印象里她没有现在这样消瘦,头发本来应该是盘着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自然的散着。虽然没有化妆,嘴唇却呈现出异样的浅粉。她从长椅上站起时,宽大的病服被牵动将她的胸、腰轮廓勾勒的一览无疑,才发现原来叶小愁的妈妈气质竟然这般古典,竟然和刚入院的她判若两人,好像感觉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陌生的美丽妇人了。叶小愁妈妈手扶着腰动作缓慢好像是个孕妇,我连忙站起身扶起她的手,叶小愁妈妈的手落在我的手背上,她看着我,眼睛里竟然有着如同叶小愁一般的光亮。

我有没有对你说过?

什么?

我好像说过,你身上有股好闻的味道,特别像一个人。

叶小愁妈妈冲我轻轻微笑,我明明感觉手背上的她的手像是加大了力气,可是低头看时才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轻轻放下我的手,她一个人慢慢地向住院部走去,我站在那里把依然举着的手臂放在鼻子前用力闻了闻,淡淡的,除了消毒液味道就什么也闻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