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请他们进来?麦克默多,岂有此理!昨天晚上我就告诉了我哥哥今天要陪几位朋友来。”

他很兴奋地喊道:“啊,一位医生?您带听诊起来了吗?我可以不可以请求您——您肯不肯给我听一听?劳驾吧,我心脏的僧帽瓣也许有毛病。我的大动脉还好,可是对于我的僧帽瓣,我要听听您的宝贵的意见。”

“确实是有难题,是有一些费解的地方。"福尔摩斯沉思道“但是今天晚上咱们走一趟,就可以全都明白了。啊,来了一辆四轮马车,摩斯坦小姐正在里边。你准备好了吗?咱们最好赶快下去,时间已经稍晚一些了。”

没想到这位年轻姑娘伸出她戴着手套的手止住了我,说道:“您如肯稍坐一会儿,或者可以给我很大帮助呢。”

我诚恳地说道:“可是你也考虑考虑利害得失吧!你的脑筋也许象你所说的那样,能够因刺激而兴奋起来,然而这究竟是戕害自身的作法。它会引岂不断加剧的器官组织变质,否则至少也会导致长期衰弱,你也知道这种药所能引起的不良反应,实在是得不偿失。你为什么只顾一时的快感,戕害你那天赋的卓越过人的精力呢?你应当知道,我这不仅是从朋友的立场出发,而且还是作为一个对你的健康负责的医生而说的话。”

“没有错。可是另外还有一个人…一个很能干、很灵活的同谋。医师,你能从那面墙爬上来吗?”

我探头向窗外看看。月光还很亮地照射着原来的那个屋角。我们离地至少有六丈多高,墙上连一个能够插脚的砖缝都没有。

我答道:“从这儿绝对无法往上爬。”

“如果没有帮忙的,是爬不上来的。可是譬如这里有你的一位朋友,用搁在屋角那里的那条粗绳,一头牢系在墙上的大环子上,另一头扔到你手里,我想只要你是个有力气的人,就是装着木腿、也可以缘着绳子爬上来的。你下去的时候自然也可依法炮制,然后你的同党再把绳子拉上来,从环子上解下来,关上窗户,从里面拴牢,再从来路逃走。"他指着绳子继续说道:“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细节,那个装木腿的朋友虽然爬墙的技术不坏,但不是一个熟练的水手。他的手可不象惯于爬桅的水手的掌皮那样坚韧。我用放大镜发现了不只一处的血迹,特别是在绳的末端更是明显。我可以断定,他在缘绳而下的时候,速度快得竟把他的手掌皮磨掉了。”

我道:“这都不错,可是事情愈搞愈奥妙了。谁是他的同谋呢?他又是怎么进来的呢?”

福尔摩斯沉思着重复说道:“不错,还有那个同谋!这个人确有些有趣的情形。他把这案子搞得很不平凡。我想这个同谋给我国的犯罪方式又开辟了一条新路子,——可是在印度有过先例,如果我没有记错,在森尼干比亚曾发生过同样的情形。”

我反复地问道:“那么究竟他是怎么进来的呢?门是锁着的,窗户又够不着,难道是从烟囱进来的?”

他答道:“我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性,但是烟囱太窄,不能通过。”

我追问道:“到底是怎么样呢?”

他摇头说道:“你总是不按着我的理论研究。我不是曾经和你说过多少次吗,当你把绝不可能的因素都除出去以后,不管剩下的是什么——不管是多么难以相信的事——那就是实情吗?咱们知道,他不是从门进来的,不是从窗进来的,也不是从烟囱进来的。咱们也知道他不会预先藏在屋里边,因为屋里没有藏身的地方,那么他是从哪里进来的呢?”

我嚷道:“他从屋顶那个洞进来的。”"当然是从那个洞进来的了,这是毫无疑义的。你给我提着灯,咱们到上边的屋子里去察看一下——就是到发现藏着宝物的那间屋子去。”

他登上梯子,两手按住了椽木,翻身上了屋顶室。他俯身朝下接过灯去,我也随着上去了。

这间屋顶室大约有十英尺长,六英尺宽。椽木架成的地板中间铺了些薄板条,敷了一层灰泥。我们走路时必须踩在一根一根的椽子上。屋顶呈尖形,也就是这所房子的真正屋顶了。屋里没有陈设,多年的尘土,积得很厚。

歇洛克·福尔摩斯把手扶在斜坡的墙上说道:“你看,这就是一个通屋顶外面的暗门,我把这个暗门拉开,外面就是坡度不大的屋顶,这就是第一个人的来路,咱们找一找,看他有没有留下什么能说明他个人特征的痕迹。”

他把灯往地板上照着,今晚我又第二次看到在他脸上出现的惊破表情。我随着往他所注视的地方看去,也被吓得全身发起冷来。地上满都是没有穿鞋的赤足脚印,一一很清楚,很完整,可是不及平常人脚的一半大。

我轻轻地说道:“福尔摩斯,一个小孩子做了这样怕人的勾当!”

他神色略定以后说道:“起初我也是吃了一惊,其实这件事是很平常的。我一时忘记了,我本当预料到的。这里没有什么可搜查的了,咱们下去吧。”

我们回到下面屋里,我急急问道:“你对于那些脚印的见解是怎样的呢?”

他有些不耐烦地答道:“华生,请你自己分析分析吧。你知道我的方法,依法实践,然后咱们互相参证结论,彼此也可以多得些经验。”

我回答道:“在这些事实上面,我想不出什么来。”

他不假思索地说道:“不久就会完全明白了。我想这里也许没有什么重要之处了,但是我还要看一看。"他拿出他的放大镜和气尺,跪在地上。他那细长的鼻子,离地只有几英寸,他那圆溜溜发光的眼睛和鸟眼一般。他在屋里来回地度量、比较和察看着。他那动作的敏捷、无声和鬼祟真象一只熟练的猎犬在找寻气味。我不禁联想到:如果他把精力和聪明不用于维护法律而去犯法的话,他会变成一个多么可怕的罪犯啊!他一面侦查,一面自言自语着,最后他突然发出一阵欢喜的呼声。

他说:“咱们真走运,问题不大了。第一个人不幸踏在木馏油1上面。你可以看见,在这难闻的东西的右边,有他的小脚印。这盛油的瓶子裂了,里边的东西流了出来。”——

1木馏油:又名杂酚油,是由煤焦油中提出来的一种气味极浓的酚油,供防腐和医疗用。——译者注

我问道:“这又作什么解释呢?”

他道:“没有别的,不过咱们就要捉到他罢了。我知道:一只狗凭着嗅觉能够顺着气味寻到尽头;狼群循着气味就可以找到食物,那么一只经过特别训练的猎犬追寻这么强烈的气味,不是更容易吗?这是个定理,结果定然是…可是,喂!警察们到了。”

从下面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谈话声和关门的声音。

福尔摩斯道:“乘他们还没有上来的时候,你用手摸一摸尸身的胳臂,还有他的两条腿。你有什么感觉?”

我答道:“肌肉坚硬得象木头一样。”

“正是。是极端强烈的收缩,比普通的死后强直还要厉害,再加上脸部的歪斜和惨笑,你作何结论呢?”

我答道:“中了植物性生物硷的剧毒——一种类似番木鳖硷,能造成破伤风性症状的毒物而致死的。”

“我一发现他那面部肌肉收缩的情形,就想到是中剧毒的现象。进屋以后我就马上设法弄清这毒物是如何进入体内的。你也看见我发现了那根不费力就能扎进或者射入他头起的荆刺。似乎死者当时是直坐在椅上,你看那刺入的地方正对着那天花板的洞。你再仔细看看这根荆刺。”

我小心地把它拿在手里对着灯光细看。是一个长而尖的黑刺,尖端上有一层发亮的好象是一种干了的胶质的东西。较钝的那一头,是被刀削过的。

他问道:“是生长在英国的荆刺吗?”

“绝对不是的。”

“有了这些资料,你就应当能作出合理的结论来。这是主要之点,其余的更容易解决了。”

他说话的时节,脚步声已经来到甬道。一个穿灰衣的胖子走进屋内。他的面色发红,身材魁伟,多血的体质,从肿胀的凸眼泡中间露出了一对小小的闪烁的眼睛。后面紧随着一个穿制服的警长和还在那里发抖的塞笛厄斯·舒尔托。

他喊道:“这成什么样子!这成什么样子!这些人都是谁?这屋子里简直热闹得都象养兔场了。”

福尔摩斯静静地说道:“埃瑟尔尼·琼斯先生,我想您一定还记得我吧?”

他喘息未定地说道:“当然还记得的!你是大理论家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记得您,记得您的!我忘不了那次您怎么向我们演说关于主教门珍宝案的起因和推论结果。您确实把我们引入了正轨,但是您也应当承认,那次主要还是靠了运气好,而不是因为有了正确的指导才破的案。”

“那是一个很简单很容易理解的案子。”

“啊,算了吧!算了吧!用不着不好意思承认。可是这是怎么一回事?太糟糕了!太糟糕了!事实都摆在这里,不需要用理论来推测了。真是运气,我正为了别的案子来到诺伍德!报案时我正在分署。您以为这个人是怎样死的呢?”

福尔摩斯冷冷地答道:“啊,这个案子似乎不需要我的理论。”

“不需要,不需要。可是我们还不能不承认,您有时真能一言中的。可是据我了解,门是锁着的,五十万镑的宝物丢失啦。窗户的情形怎么样呢?”

“关得很牢,不过窗台上有脚印。”

“好啦,好啦。如果窗户是关着的,这脚印就与本案无关了,这是常识。这个人也许是在盛怒之下死的,可是珠宝又遗失了。哈!我有了一个解释。有时我也常能灵机一动呢。警长,你先出去,您,舒尔托先生,也出去,您的医生朋友可以留在这里。福尔摩斯先生,您想这是怎么一回事?舒尔托他自己承认过昨晚和他哥哥在一起。他哥哥是在盛怒之下死的,于是舒尔托就借机把珠宝拿走了。您看怎么样?”

“这个死人还很细心地起来把门倒锁上。”

“哼!这里确实有个破绽。咱们根据常识来想想看。这个塞笛厄斯曾和他哥哥在一起,哥俩有过争吵,这是我们知道的。哥哥死了,珠宝丢了,这个我们也是知道的。塞笛厄斯走后就再没有人看见过他哥哥了,他的床也没有人睡过,塞笛厄斯显然是万分的不安,他的情形也很不对头。您看我是在向塞笛厄斯四面夹攻,他也就难逃法网了。”

福尔摩斯道:“您还没有知道全部的事实呢!这个我有理由认为是有毒的木刺,是从死者的头皮上拿下来的,伤痕还可以看得出来。这张纸,您看,是这样写的,是由桌上捡到的,一旁还有这根古怪的镶石头的木棒。这些东西您怎么把它适应到您的理论上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