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下吧。”许久,雨化田缓缓道。语气没有任何情绪,感觉就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话,然马进良心知这句话的含义,一时心内五味陈杂,也说不出来是个什么感受。

“皇上,如今民间异动,臣要再奏请出京,还望圣上恩准。”

飘着厚厚一层花瓣的水面终于有了动静。初时是汩汩冒了三五个水泡,须臾便是一串串噗噗不休。雨化田又气又好笑,不敢再撑着,于是道:“皇上,既是不想见臣,那臣便告退。也免得臣逗留得久,白白担个弑君的罪名。”

“果真小看你了。”

“嗯。”雨化田点下头,不再说话。那人便退了下去。

雨化田低头抚起左手食指那枚指环,一下一下,动作随意怡然不失优雅。余光微瞥,竟见赵怀安依然直直望向自己,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快意。

当下,贵妃与雨化田一拍即合。

赵怀安目光在雨化田面上游移片刻,最终确定那道掌印真的不见了,不由叹口气。

雨化田完全清醒之后,见衣衫搭在身上并未穿戴,又见身旁一人衣衫松垮,不由面上一红。心知此人杀了五个歹人,可这眼前所见——

“本座是西厂大档头马进良。”这声音冰冷且沙哑,面具后那张受过伤的脸更是寒霜凝结。马进良提步进攻,竟是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双剑一分,乘风破浪,翻天覆地蛟龙傲天。

待马进良进船舱,雨化田挥手屏退左右,并没有多看他一眼,只低头看桌上铺的地图。

金蚕丝闪过一道微光,在雨化田手中瞬息绷直,赵怀安知道厉害,止步不前,伸出一只手,僵在二人中间。对峙的局面没持续多久,赵怀安微微叹了口气,把手放下。

“五十两纹银买的。”雨化田淡淡道。

明知故问。

“没看出她是谁么?”雨化田跟过来,目光瞟向即将消失的黑点。

金氏平日里一想到这个事就头疼,那气岂有不往小雨化田身上撒的道理。谁料今日一个身份低下的老仆,公然指她不善待小主子。心里那才起由头的火星,如被浇了一桶桐油,腾地熊燃而起。

凌雁秋剑走偏锋,三尺寒刃,丹鹤腾云,飂戾金风,猎猎如刀,兵金翻飞,声若急雨,星火点点。雨化田与她不同,他的剑较之寻常剑短了一些,欺身进攻,求的是一寸短一寸险的道理。那剑腕中纷飞,仿佛有了生命,玉剑繁花,如火似冰,一时间剑气笼身。如此一来,凌雁秋竟被逼得倒退数步。

“属下……”那人一愣。

指环乃是当年三宝太监奉旨出海的最后一次带回来的。只因中土鲜少见这种东西,成祖皇帝当年仅仅看了一眼,一笑置之,命人放入皇家大库。这一放数年,龙椅上的天子换了几位,孰料有一天宪宗皇帝便又将之取出。

这就是走下庙堂高位的雨化田,无害得简直就像被贬入凡间的谪仙。虽然他一睁眼,很可能一个眼神就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然而这一刻,他只是一个不染纤尘的翩翩佳公子。

“怎么的,带了烧卖味不能来你家?”

如今正主一到,两个替身自是功成身退。

柳树后,雨化田微微蹙眉,“……”

马进良忧心忡忡,“督主,此人来历不明,不能就这样放回去。”

“看起来,今年梁远怕又是要肥了不少。敲诈运盐使的好处,与将官盐转私盐得的好处相比,简直就是蝇头小利。进良,你猜梁远今年能收多少银子?”

“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是吗?那就留在这里想,想清楚了,就去看看有没有新的消息传回来。我去歇息了,但愿我起来时,你能想好了。”

桌上是一品粥,一碗肉圆,四样点心,还有一小屉汤包。

雨化田微仰头,坦然迎着贵妃探询的目光,缓缓道:“倘有一天,娘娘有失,被小人拿住把柄,娘娘——可有想过会是什么后果。若是再翻起旧案,万一把当年柏贤妃母子一事提上来,又会是什么结果?”

雨化田知道那个‘他’指的是谁,行至窗边,看了看满天密布的星斗,负手道:“很好。”

梁远惊疑不定,托起纸笺一字一字往下看,越看越心惊。至最后,两手禁不住抖起来,连那散着淡淡梅香的纸笺也跟着出抖动的啪啪声。

不久后,皇帝斜倚床栏,见雨化田拿过衣服一件一件往身上穿,不徐不疾,挥臂抬足,姿势优雅至极,于是又忍不住扑过来。雨化田手中动作一停,没有继续扣衣结,皇帝心情大好,笑问,“怎么不系了,难道在等朕?”

雨化田那张颠倒众生的脸上见不到丝毫表情,几乎凝固成一块千年寒玉。眸子里闪着锋利的光芒,在马进良身上上上下下的扫着,如果那真是吹毛断刃的宝剑,只怕马进良此刻早被削成无数碎片。

“你可是验仔细了?”

哐当一声,周太后手中茶碗掉落,滚烫的茶水当时就溅到了太后那身百鸟朝凤裙上。

马进良扑通一跪,扔了手里皂角,抬起雨化田那只细弱无骨的腕子。扯了面具,嘶吼着吻了起来。那动作急归急,却一点不显得粗鲁,好像生怕唐突了水中的美人。

皇帝大口喘息,难耐哀求道:“雨儿,快,快。”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位高权重,是面前这个男人给的。这个男人今天可以托他身居高位,也能在下一刻令他万劫不复。而要保证自己的权势地位,就要靠这个男人。

凌雁秋摇头,又看了看并没有隆起的位置,这才在她身边躺下。

夜里很静,沙漠的夜空格外明亮。月光透过不大的窗户照进低矮的小木屋,整个陋室顿时敞亮起来。如此美好的夜,圆月中天,遍地银辉,床上两个女人呆呆看了良久,反倒睡不着了。

“白日里见你睡着还在笑,笑什么?是梦到孩子的父亲么?”凌雁秋问道,并侧过身来,等待回答。

尽管是入夜,就着月光依然可看到素慧荣的脸唰的红了。她一阵羞赧,眼睫一眨一眨,故意嗔道:“就不说。”

“不说就是咯!”凌雁秋及时把素慧荣伸出被外的手放回去,叹道:“要做娘了,还和个孩子似的。”

“不和你说。”素慧荣咯咯笑道,索性也翻个身,面朝里。

“不说就快睡,明天又要赶路。”凌雁秋翻翻眼睛,翻身面朝外,给自己也掖好被子,一手托头假寐。

其实,她们两个都没有睡,各自心知肚明。

素慧荣之所以睡不着,也无非是真的被凌雁秋勾起了深深的、对孩子父亲的思念,只不过她嘴硬,不愿承认罢了。一路奔波,千里路遥,常人尚且舟车劳顿吃不消,何况她已经有了身孕呢。走水路时还好,如今弃舟上路,那份辛苦,更是常人难以想象。孕事渐显,早已折磨得她寝食难安。若非身旁凌雁秋呵护备至,素慧荣很难想象,她能否撑到见到孩子父亲的那一天。

“别让我久等下去,求你。”素慧荣心里默默念叨,眼里那汪水就在眼眶打转,一张年轻俊美的容颜在眼前越来越清晰。

作者有话要说:素慧荣想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