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凛站在门外,盯着那个暗房看了足足两个钟头。

今天是第五天了,他已经可以肯定,那个人支撑不过今天。

五天内,那个人被刑讯逼供的过程他一滴不漏地从头看到尾,而足足五个日夜过去,他的兄弟们依旧一无所获,有些捺不住的打手气急败坏起来,手上的力道也就越狠了。他看到那个人身上的伤越来越重,受的刑越来越残酷,可他也就只是看着,而且没有错过一秒钟。

棍棒折了,鞭子抽断了,竹签也用了,烙铁也烫过了。

阿凛沉吟着想了一下,应该,就剩刀割了吧。

果然,他看到老四从柜架边上取下一把匕。

那人晕了过去,却再次被泼醒,不过阿凛知道,那人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老四拿着刀犹豫了一下,毕竟先前那些是皮肉伤,这刀下去,就是要伤筋骨了。老四走到那男人面前,那人黑湿柔软的头遮住了脸,梢擦过血肉模糊的伤口,黑黑红红的一片片,看着有些反胃。

老四回过头,看了看屋子里那个站在黑暗角落里的人。

“老大……还要做下去?”

暗房角落里原本坐着的人站起身来,慢慢走出阴影,那人脸上毫无表情,只是走到那个右臂吊着的男人前边,拍了拍他的脸。

没反应,那人一动都没有动。

那被称作“老大”的人盯着那人看了一会儿,森冷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情绪,然后他转过身,从老四手里拿过刀,朝那人几乎没有完整皮肉的手臂刺了下去。

“唔……”

男人显然是晕得深了,连剧痛中的呻yin都是含糊的,他微微呜咽了一下,慢慢睁开眼睛。

柔软的黑间,隐约可以看到那双眼睛,轮廓精致,眸子里流转着一种莫名的吸引力,那双眼睛里的光芒有些暗淡浑浊,可瞳孔却像是一块上等的墨玉,带着温润的光泽。

男人见他醒了,用刀尖抵住他下巴,抬起来,“一会儿用刀刑,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睁开眼睛,模糊中脑子有些混沌,费力地想了一会儿,终于渐渐有了反应,他微微抬起头,看向对面的人。

男人很耐心地等着他开口。

他轻喘了喘气,额头流下的血迹让他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人,全身都很痛,痛得他想叫喊,但痛得太狠,让他几乎已经失去了反应能力,唯一能动的,也只有这双眼睛了。努力了一会儿,终于看得清了,他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人,有些自嘲似的微微扯了下嘴角。

应该……是最后看他一眼了吧。

带着些贪婪的目光,看着对面沉默的男人。已经到极限了,他知道自己快承受不住了。这种时候竟然还想着,死在这个人手里,好像也足够了。

曾经以为这个人会是自己生命里唯一的阳光,甚至想过抛弃过往的一切,背叛所有留在这人身边。

可惜,再也没有可能了。

“想好了?”男人的声音冰冷。

他终于垂下眼,轻轻地,慢慢摇了摇头。

“还不说?”男人皱了皱眉,将刀尖又往里送了送。

其实死亡对他来讲是个解脱,他甚至隐隐有些期待。

“那就别怪我。”

对面的男人终于不再等了,把匕交给了身边的老四,转身走回了角落。

老四提着刀,深吸了一口气,眼里有些难得的不忍心。

真的是很久了,没有人能挺到这个地步,何况,这个人是他们曾经以为的同伴。

老四心里暗叹,即便这人曾是老大的情人,原来成了叛徒,也只能是这种下场。

“动手吧。”

清清淡淡地几个字刚落地,空气中立时泛起浓烈的血腥味道,那把匕切入了骨骼间的缝隙,扭转,然后伴随清脆的咔地一声,他的左臂直直垂了下来,连点抖动都没有了。匕切入身体的声音,细微却格外刺耳,他没有喊叫,却抑制不住剧烈的颤抖,惨白的脸扭曲起来,咬破的嘴唇更是血肉模糊,那双幽深温润的眸子,终于一点点地,被掩盖在紧闭的眼皮底下。

或许要不了多久,那个人就支持不住了吧。站在暗房外,阿凛静默地看着玻璃窗内残酷的景象。那男人身上所有的骨头,是不是就这么一点一点地支离破碎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一点点地被折磨,直到地上的那摊血迹再没有了蔓延的迹象,他才终于闭上了眼睛,混了黑道这么多年,竟然也有自己看不下去的东西。

忽然那个冰冷的声音又响起来,阿凛又睁开眼,朝暗房看过去。

“住手。”

“老大?”老四其实早就下不去手了,那人一喊停手,他立刻就把刀拔了出来。

这种寸刀的刑罚,用劲儿对了,可以完全地把两个骨头分离开,比起凌迟,有过之不及。

男人走过去,问道,“终于想通了?”

他慢慢睁开无力的眼睛,想努力地抬头看看对方,却还是失败了,对面一直冷漠的男人忽然像是犹豫了一下,沉默片刻后,对身边的老四说道,“放他下来。”

打手们立刻解了绑绳,那道血肉模糊的身影直直跌下去,却没有摔到地上,反倒落在那个男人怀里。

男人沉默着抱住怀里开始细微地痉挛抽搐的人,轻托起他的下巴,抬起他的头来。

“说吧。”

“……东、南亚……”

“什么?”

他微微地喘着气,连呼吸都成了费力的事,只是,真的要这么闭眼了,却现自己还是放心不下一个人。眼睛闭上了,呼吸停止了,却还是会放心不下。

呵呵,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竟然还是……

再帮那个人最后一次吧,真真正正的,最后一次。

“凌炎……你……小心、项黎……他、他也许……也许会、为我报仇……”男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在耳畔,只是声音顿了顿,像是回忆着什么,终于又说,“我的尸体……扔进海里吧,最后……我最后求你,可以吗……”

他努力睁着满是血丝的眼睛,直到对面叫凌炎的男人缓缓点头了,才露出一丝微笑来。他又费力喘了几口气,最后像是自嘲似的笑着,慢慢靠在凌炎怀里,感觉到这个怀抱好像收紧了一点,他微微愣了一下,模糊间看到凌炎复杂的眼神,他又努力扯出点笑来。

“凌炎……你恨我吗……”

喃喃的,弱不可闻的声音一点点隐匿在男人的喉间,他抬眼最后看了看窗外的大海,嘴角安静地弯出一个细微的弧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