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蓉儿的丫鬟恼羞不已,娇嗔骂道:“死丫头,再胡说,就撕烂你那张嘴!”

片刻之后,一位裹着棉袄的少年开门探出了脑袋,问道:“小哥,一文钱的包子。”

双眼渐渐适应了忽来的光芒,四周的一切尽收眼底。这是一座没有门的石室,陈设着两个石凳、一方石桌,还有一卧石床,石床上搁着一只大红木箱。厚厚的灰尘铺在每件石器上,想是许久未有人来过。

上苍何苦再多加作弄,明日不死,半月之后的结局依然是死。古语有云,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而她,命不由己,已经没有气力去将这场生死剪成鸿毛抑或垒成泰山。

阿馒哥哥曾寻来一本小册子,册子上云人死之后有两条通往来世的路。有的人会来到忘川河下的奈何桥上,找一位婆婆讨一碗汤喝,便可忘却了此生种种爱恨纠葛悲欢愁苦,来无所依去无所恋地了断一切,清清净净地步入来世。从此,前世、今生、来世各有缘法不相牵累。

慕子远握住娘亲抖的手以示安慰,试图消减她心底的怯弱和害怕。慕子远抬头直迎上慕大夫人的带着威胁性质的目光,点头为礼,恭谦得体地应对了过去。

“姑娘,请留步!”一个阴冷含笑的声音令苏烟止住脚步。

青宿丝毫未察觉雪雁的异样,反而想起夜阑今日说过的每一句话。

“归尘居”三个字刻入夜阑心底。阿爹、阿娘,阿馒哥哥,尘儿,归来了。

两人各怀心事,却不愿意轻易地多加追问,她们都知道对方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不愿成为彼此的负累。

“姐姐,快救我!”远处一枚铁钉朝空中坠落的连朔打去。

“那块石头,很特别。”青宿说完,将目光收了回去。夜阑看出了青宿心中的疑惑,也不再追问。早在素华斋里,夜阑就认出这个“风公子”就是那夜赠送解语石的人。

夜阑手指一滑,碎片落在了地上,沉声道:“夜阑开门做的是生意,可不是慕府的别院,慕大少要是中意我楼中的姑娘,只要她们愿意,你可以随意挑选。”夜阑顿了段,厉声道:“我与慕大少交情匪浅,可今日之事也太过荒唐了,木槿和苏烟均是我楼中之人,为你争风吃醋,险些拆了我这西风楼!”

青宿移开目光,渐觉失礼,拱手解释道:“在下一时失神,夜老板见谅。”

“慕公子见谅,连朔定是饿坏了,才会如此失礼。”青宿向慕子远尴尬一笑,心下却百般懊悔,自己盼着这小子来应付一下慕子远的繁文缛节,他倒是不负责任地装傻扮痴起来。

“薛正仁下手有些慢啊。”夜阑不动声色,仿佛一切早就该生一样。

“这酒给你饮是万万舍不得,若是这位老伯不嫌弃,这桌的酒菜钱都免了。”苍黛转身催促小二上菜,便抱酒上楼了。

红日西落,夜幕降临。雪雁早在莲花池旁摆下酒宴,云鹄从屋内拿出洞箫,空灵旷远的箫声漂浮在夜空中。一曲方罢,青宿、黑鹰、连朔便一起归来。

“二当家,若无其他的事,阿若先将酒运到柜上去?”阿若望着杵在原地的苍黛,小声询问道。

“没有。”女孩语气变弱,却正色辩解道:“阿爹说过,世上之事无奇不有,凡夫俗子不能一一览尽。我尚年幼,没见过解语花那是自然的。而且,一朵花怎会解语,不过是世人胸中愤懑无处宣泄,随意找了朵花,对着它牢骚,取了个雅致的名字罢了。”

与众人说笑一阵,苍黛便命阿若将酒送至地窖藏好,自己沿着回廊来到夜阑住处,还未进屋,便听到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推门而入,一股热气迎来。屋内烧着两个火盆,四周门窗紧闭,有些令人窒息。夜阑卧在床上,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千素捧着手炉坐在夜阑床侧,见苍黛入内,立马起身走来。

“黑黑,有所不知,这石头大而方,送至石坊还可赚几两银子。”连朔转身解释,又指向院中的一些树木,叹息道:“那些树都是上好的乔木,若还完好,保管买个好价钱,起码二百两。”

“雪雁,你怎么了,可是受伤了?”青宿见雪雁忽然愣在原地,面色泛红,像是隐忍着什么,便上前一步,担忧地望着雪雁。

“阿馒哥哥,你快回来啊,尘儿亲自做馒头给你吃,这馒头可好吃了!”白衣女子打开最后一层食盒,将六个馒头倒入水中。眼神有些许湿润,却忍住不掉下一滴泪来。

船夫体力慢慢恢复,便起身作揖,道:“这次多亏小哥出手相救,老汉感激不尽,不知小哥如何称呼?”

薛正仁怒目地望着夜阑,得不到任何回应,闷哼一声,拂袖而去。

慕子远从西侧登上揽月亭,不由止步观望。只见漫山红中一点白,如白雪落在了满地红绸上,怕只一瞬便会消融不见。有时,太美好太纯粹的东西转瞬即逝,让人一腔惆怅惘然。而她,仙人之姿伫立凡尘,恐一开口,会惊扰了瑶池中人。

夜阑见大师姐眉头舒展,笑道:“何须大师姐亲自登门拜访,明日我派人送张帖子邀慕二公子前来小坐,便可一叙,大师姐若冒昧前去反而不好!”话刚说完,忍不住的便是一阵咳嗽。

苍黛心中一沉,不怒反笑,还是一如既往地答道:“你若酒量胜我,便可立马离去,当然,你也可趁我不备,转身就走!”

慕子谦身材高大,脚步虚浮根本站不稳,这可累坏了身形瘦弱的慕子远。一不留神,慕子谦重心偏移直向前栽了去,慕子远一把拉住,却被慕子谦推开,踉跄一晃,慕子谦摔了个狗吃屎。这一摔,去了三分酒意。慕子谦吃痛地坐起,定睛一看,见慕子远立在自己跟前,大怒道:“是你?谁让你来这坏本少的酒兴,不在府里守着你那半死不活的娘!”

薛正仁面色一冷,正想找茬为难这小子一番,却听到楼阁上的佳人朱唇轻启:“公子适才之言句句在理,千素多谢公子提点!”千素右手轻抬,婢女上前接过古琴,浅笑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千素略备茶点,请公子楼上小坐!”

“谢过。”炎向青宿点头说完,便抱着苍黛往屋内走去。

屋内摆设质朴无华,器具全用翠竹制成,放眼一片绿意冉冉。

炎将苍黛侧放在竹床上,端来一张竹椅守在床旁。

“在下先行告辞,入夜会再送些伤药过来。”青宿转身走至屋外,回头向炎道。

炎点头应承,目光一直停留在苍黛苍白的脸上。

屋外,马声嘶鸣,马蹄声渐行渐远。

半山松柏常绿,屋内伊人未醒。

炎一直坐在苍黛身旁,忽闻苍黛半梦半醒间呢喃着要水,炎才恍然出门,寻了个竹筒到屋后的山涧处取了些水。

山水极寒,不适宜随即饮用。炎在竹屋里走了一圈,现一尊土灶,土灶上有一铁锅。忙活一阵,炎终于生起火来烧水。片刻之后,炎用竹筒盛好沸水,炎举着竹筒站在屋外,让冷风降水吹凉些。

炎忽听见屋内的咳嗽声,慌忙捧着竹筒走至床前,苍黛嘴唇干裂,正闭眼紧皱着眉头。

炎轻轻扶起苍黛,将竹筒放在苍黛嘴下,低声道:“喝水。”

苍黛无力地点了点头,慢慢将热水悉数喝了下去。苍黛心下舒服很多,缓缓睁开眼,只见一张漆黑的脸出现在面前,剩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温柔地正盯着自己。

炎,与平日迥然不同的炎,像一只大黑熊,苍黛止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笑到一半,苍黛的表情忽然拧作一团。

“哎呦~~~”苍黛一时笑得太用力,后背的伤口被扯动作痛。

炎莫名地望着苍黛一时大笑一时凝眉,低声道:“躺下,再睡会,我去寻些食物来。”

苍黛应声轻轻躺下,不敢再多看炎一眼,伤口刚刚开始愈合,她才不愿再剧痛一次。

望着炎离去的背影,苍黛任由嘴角的笑意的蔓延。

许久,没有这样静静地躺着,静静地随意地着呆想着心事。

忽然,炎那张像黑熊似的脸又浮现在脑海中,苍黛止不住再次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咬牙忍着伤口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