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子远握住娘亲抖的手以示安慰,试图消减她心底的怯弱和害怕。慕子远抬头直迎上慕大夫人的带着威胁性质的目光,点头为礼,恭谦得体地应对了过去。

“如今这般景象,不出几日,西风楼的生意就会垮了。”另一个伙夫出言道。

青宿丝毫未察觉雪雁的异样,反而想起夜阑今日说过的每一句话。

“尘儿,这雪人~~~真好看,像个大馒头!”

两人各怀心事,却不愿意轻易地多加追问,她们都知道对方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不愿成为彼此的负累。

忽然一把古琴挡住剑势,那一把剑刺穿琴身。黑衣人眼中闪出惊慌之色,可剑势太快,根本来不及收回。

“那块石头,很特别。”青宿说完,将目光收了回去。夜阑看出了青宿心中的疑惑,也不再追问。早在素华斋里,夜阑就认出这个“风公子”就是那夜赠送解语石的人。

苍黛、千素走至木槿身旁。千素细心地替木槿拭去脸上的茶水,伸手握住木槿微微颤抖的手,命阿若倒了一杯热茶递来。

青宿移开目光,渐觉失礼,拱手解释道:“在下一时失神,夜老板见谅。”

连朔见慕子远彬彬有礼的样子,心中早生捉弄之意,这会念头得逞,更是变本加厉地露出无依无靠的可怜状,眼含泪水地望着阿七。阿七被看得浑身打了个激灵,心底毛,转身躲在了慕子远身后。

“薛正仁下手有些慢啊。”夜阑不动声色,仿佛一切早就该生一样。

“让夜老板见笑了,老朽忆起过往旧事,心中顿生感慨罢了。”银老人话语一转,笑问道:“倒是夜老板生意如火,怎会顾念到我这一把老骨头。”

红日西落,夜幕降临。雪雁早在莲花池旁摆下酒宴,云鹄从屋内拿出洞箫,空灵旷远的箫声漂浮在夜空中。一曲方罢,青宿、黑鹰、连朔便一起归来。

三年换做一月,以命易命,上苍一直是最大的赢家。

“没有。”女孩语气变弱,却正色辩解道:“阿爹说过,世上之事无奇不有,凡夫俗子不能一一览尽。我尚年幼,没见过解语花那是自然的。而且,一朵花怎会解语,不过是世人胸中愤懑无处宣泄,随意找了朵花,对着它牢骚,取了个雅致的名字罢了。”

“苏烟,你这嘴又馋了,上次才与你半坛相思醉,你又想打这坛一缕春的主意?”苍黛将酒坛放下,拍了拍红裙上的泥土,向众人道:“一缕春采用山间花露为水,用初春时的百种花瓣作引,炮制半年,方萃取这一小坛子,姐妹们可想尝尝?”

“黑黑,有所不知,这石头大而方,送至石坊还可赚几两银子。”连朔转身解释,又指向院中的一些树木,叹息道:“那些树都是上好的乔木,若还完好,保管买个好价钱,起码二百两。”

“西风楼?”青宿微微皱眉。

“阿馒哥哥,你快回来啊,尘儿亲自做馒头给你吃,这馒头可好吃了!”白衣女子打开最后一层食盒,将六个馒头倒入水中。眼神有些许湿润,却忍住不掉下一滴泪来。

船身未稳,一个浪头将船尾笔直地掀了起来。模糊看见一道光闪过,船身轰然四裂,船夫莫明地感觉一股向上提的力道,一个转身,自己和青年男子已爬在一块浮木上。

薛正仁怒目地望着夜阑,得不到任何回应,闷哼一声,拂袖而去。

“少爷那会心儿神儿早飞不见了,人家等着回话,我当然只好自作主张。”阿七反倒责怪起自家少爷,自己用心良苦不被理解,故意道:“少爷若要罚要骂要打,阿七悉听尊便!”

夜阑见大师姐眉头舒展,笑道:“何须大师姐亲自登门拜访,明日我派人送张帖子邀慕二公子前来小坐,便可一叙,大师姐若冒昧前去反而不好!”话刚说完,忍不住的便是一阵咳嗽。

苍黛飞身一跃,落在一堆空酒坛旁。酒坛中平躺着一个人,怀里还抱着半坛酒往肚里灌。

慕子谦身材高大,脚步虚浮根本站不稳,这可累坏了身形瘦弱的慕子远。一不留神,慕子谦重心偏移直向前栽了去,慕子远一把拉住,却被慕子谦推开,踉跄一晃,慕子谦摔了个狗吃屎。这一摔,去了三分酒意。慕子谦吃痛地坐起,定睛一看,见慕子远立在自己跟前,大怒道:“是你?谁让你来这坏本少的酒兴,不在府里守着你那半死不活的娘!”

薛正仁腆着圆溜的大肚皮,再次起哄道:“公子为何不做声,莫非我等会辱没了公子的绝世琴音?”

“我救活你,何恩之有?”白老头嘟起嘴,脸拉了下来。

夜阑不解老头所怒为何,便不再多言,开始打量四周的情形。正可谓,往生有洞,地牢无窗。四周石壁砌成的高墙,写着四个大大的“囚”字,整个空间光线昏暗,头顶上不时有沙砾落下,地面铺着厚厚的麦草,麦草已被水渍侵湿烂成一团。在夜阑左侧的石壁上挂着一盏燃烧油灯,油灯照亮处是一道窄门,窄门亦是铁器烧制,往里一望,依稀可见层层台阶向上。此处,应该是这座地牢的唯一出口。

地牢宽窄约摸一丈有余,五根铁柱立在其间,一端深深埋入地下,另一端向上支撑着整个地牢顶部的重量。每根铁柱都锈迹斑驳,其上还留有水渍侵泡后的难闻气味。

白老头坐在所有铁柱的正中心,细细一看,他的双脚未着鞋袜,两只脚踝上紧扣着一个拇指般粗细的铁环,铁环上长长的锁链拴在铁柱上。隆冬酷寒时节,这白老头只一套破旧短衫加身,赤膊赤脚地丝毫不见卷缩冷。白老头见夜阑目光扫过自己,眉毛一拧,向夜阑扮了鬼脸,便扭头靠在柱上赌气似地不理会夜阑,闭上眼顾自休息。

夜阑抿嘴一笑,真是个奇怪的老头。

时下,夜阑确认了自己的处境,暂无什么危险,便放下心来调理内息。

约摸过了两个时辰,不知人间是日是月。

窄门内传来脚步声,夜阑放松身子靠在柱上假寐,此刻最佳的办法便是以静制动。

钥匙插入锁中,锁链取下,门沉声地开了。

“臭小子,怎么才来?”白老头从麦草堆里爬起,脚上的铁链晃荡作响,语气中满是抱怨。夜阑偷偷睁眼见窄门处立着一个狱卒,相貌约有五十来岁,手中正端着一碟热乎乎的白面馒头。

狱卒面对老头的抱怨,索性将馒头藏在身后,逗玩道:“嫌晚了?老妖怪,今个太守善心特赏了些馒头与你们这些犯人,你若嫌晚,我便拿回去打旺财!”

狱卒说完,作势要走。白老头见热乎的馒头入不了肚,只闻一声清啸,白老头便落在狱卒身后,一碟子馒头落在了他左手上。狱卒噤声呆立不知生何事,低头遭铁链缠住双腿不得动弹,望着白老头恶行得逞的笑容,只得叹了口气,无奈笑道:“这碟子馒头你拿去吧,就当我家旺财让给你的。”

白老头早已塞了半个馒头在嘴里,闻言足下生力飞身落回原地,铁链便从狱卒脚上掉落。

狱卒揉了揉膝盖和腿部,没好气地笑道:“不就是几个白馒头,赶明我要带只烧鸡来,你还不得杀了我?”

“臭小子,爷爷我不好那劳什子烧鸡,吃惯了蟑螂耗子,爷爷我只想吃些素的解解味。”白老头又往嘴里塞了半个馒头,转眼碟子里六七个馒头只剩下两个。

狱卒唾了白老头一口,便转身往壁上的油灯里填油。白老头忽然向夜阑走来,挑了个稍小点的馒头递给夜阑道:“小妮子!你吃小的!吃饱了好陪爷爷玩游戏!”

夜阑莫名地接过馒头,咧嘴傻傻一笑,顺从地咬了口馒头。从白老头与狱卒的交谈里,夜阑稍稍摸清这白老头的古怪性子,言行举止好似一个顽劣孩童,若拂了他意思便会惹来杀生之祸。白老头的武功更是深不可测,适才的一招快若闪电,只一用力便可让狱卒全身断成两截。

狱卒添毕灯油,转身看了夜阑一眼,向白老头道:“哎,世道凶恶,你看,这素白的一双手,一夜之间便夺走十来条人命啊!”

白老头瘪嘴摇头,极其不屑道:“十来条人命算什么?爷爷我当年一剑东来,便是满城血雨腥风!!”

“善恶终有报,你这辈子都出不了这座地牢。”狱卒指了指白老头脚上的铁链,一派大义当道地笑道:“而她,也活不过明日午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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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下何时?”夜阑抬头问道。

“戌时刚过。”狱卒冷然答道。

“砰”的一声,碗碟与铁柱相撞碎成三片,白老头吹鼻子瞪眼地吼道:“臭小子,我还以为你孝顺地找了个人来陪我玩,没想到拉了个要死的人过来,扫兴!扫兴!扫兴!”

“牢房已满,就你这空出地方,狱头便命我将她暂时安置于此。”略作解释,狱卒又接道:“老妖怪,这地牢可不是私人宅院,你一个人住了三十年,就以为自己成了屋主呢?你这脾气若不改改,等来年我归家享福去,谁会来看你这老东西。”

话刚说完,狱卒瞬间一脸感伤地望着白老头,哀叹一声,便转身锁门,拖着缓慢的步子走了。

短短的叹息声,夜阑诧异地听见了白老人的叹息声。

怪哉,这二人不似普通狱卒和犯人的情形,倒像一对相交多年的老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