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晚儿早已昏迷。
螭吻只觉得所有力量都被抽走，耀眼的光就笼在他的周身。
他们依然坐在席间，珞宁淡笑饮酒，螭吻冷眼而视，俱是不言，似乎还在观戏。她视玩弄厅中人如戏耍，而他们则在看她的戏耍。
“滋！”婢女青儿拔开火晢子，灯被一一点亮，楼内的黑暗逐一褪去。环视四周，但见书柜相连，层层叠叠摆满了各式的书。油墨的香味充盈在鼻间。沿着楼梯上到二楼，入目所见依然只有书。
上席上，心彤在秋皓耳边私语了两句，然后淡笑着离席。在座男客的目光便逐着她离去的倩影，似乎恋恋不舍。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厅外，客人们这才收回了目光。面对满盘的珍馐，却再也提不起丁点食欲。似乎早已被秀色填饱了胃。
秋晨儿眼尖，快步上前扑到一人身前，甜腻腻地喊道：“爹爹，晨儿想死你了。”
车未起动，却又见楚星昕、螭吻遥遥走来。秋晨儿则跟在楚星昕身侧，面上却有些恼怒的神色，“我叫你跟我坐一车，你为什么不肯？”
秋晨儿只觉满腹委屈，泪珠儿含眶。想她堂堂城主千金，从来都是别人求着她、哄着她，未曾受过丝毫委屈。可是自从那一天爹爹领回了一个跟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并告诉她，这是她的妹妹。从头到尾，谁也没有过问过她的意见，就从天而降多了一个成天在后头喊她姐姐的人。并且还分去了父亲一半的爱。
珞宁道：“天之所以伟大，皆因包罗万象。任飞鸟翱翔，凭游鱼深潜；海川大6可以容，污渠废墟亦能包；君子圣贤在其下，奸佞小人亦在怀。人亦如天。美与丑；善与恶；喜与忧，相互存在。皆兼具永存于人性。宽容之人，善于现别人的优点，久而久之，所见所闻皆为美，心胸自然愈来愈宽广，心境亦会变得喜乐；狭隘之人，则总揪着别人的缺点却忽略本身的不足，长此以往，目中所见只有卑微肮脏之事，心境亦会被黑暗所笼，快乐易失，悲伤长驻。”
婴儿的眼刚刚闭上，母亲的眼却忽然睁开。并指如刀，毫不犹豫地划向自己的胸口——血瞬时喷出，却未流失，而是随着她手指的牵引，如一条长长的血丝带层层叠叠地缠绕向婴孩的周身，只露出小小的脑袋。
沉长、黑暗的梦境里又只剩下了上弦月一个人。
“睡吧，睡吧。睡着了便不会再有痛苦了。”梦澈的声音在他的耳际回旋，将他最后一丝清醒打散。
弓月城民居中的灯光早已亮起。孩童也被异响所惊，哇哇啼哭。居民们纷纷开窗探头，但见东方天际一抹微蓝若隐若隐。
“砰！”珞宁手中的茶盏忽然跌落，他的人也同时立起，拉开门，但见书院东面的天际一抹微亮的光在墨色的苍穹下显得极不正常。
上弦月道：“不怎么样，只是想饿你几天，好叫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饥饿。”
“我的玉牌原来竟被你偷去了。还来！”楚星昕急步上前，伸手一抓，却是抓了个空。上弦月早有防备，几步一转已退出了老远。
上弦月拳头紧紧地撰着，指甲陷入肉里，更疼的却是心。
上弦月喝完了最后一口汤，连打了几个饱嗝，这才抹着嘴道：“撑，太撑了。呃……”
梦渊眼中的痛苦之色更深。风清泠泠的，吹在身上竟让他觉得寒冷。灵物所化，本就不惧四季中的炎寒。可是他竟然感觉到冷，由心底生出的冷！
英俊挺拨的男子，美丽无双的少女。银铃儿声声作响，却比不过少女咯咯的笑声动听。
“臭乞丐，本小姐跟你说话你听到了没有！”秋晨儿歇斯底里却仍未换回上弦月的转眸，这使得她更加愤怒，手扬起就是一巴掌下去。
上弦月坐下时，才现并非如此。
“吃饭睡觉都跟着，那岂不是跟个小狗儿一样？”上弦月心觉有趣，咯咯地笑了起来。
姽婳咯咯地笑出了声，笑声中影龙终于回过神来，一把推开她，同时身体倏地退开半丈远。
上弦月歪着头，不解地问：“你又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也不知是哪个孩子忽然道：“我认得她了，她就是个乞丐，根本不是珞先生的亲戚。我跟爹爹上街的时候，看她四处向人乞讨。”
楚星晰道：“方才不是先生你牵了只猴子走进来的吗？怎么这会儿倒忘了？哼，别以为穿上了衣服就真能变人了，畜生就畜生！”
梦澈道：“难道你想顶着鸡窝一般的头留在这里？”
没有人能拒绝那样的微笑，正如没有人能拒绝刚刚向你施以恩惠的人的问题一般。小乞儿也不例外。
梦澈的脸上一片惨白，气息急促：“我，我进不了她的梦。”
她不懂，但珞宁似乎已懂，吃惊地道：“难道你是想说，你没有习过琴，但却会弹？”
比如，她此时穿在脚下的那双破鞋，曾是一个乡下的母亲熬夜给女儿做的。她的女儿早上还穿着喜滋滋地去玩耍，晚上回家时鞋子已不见。她向母亲哭诉是被一个可恶的乞丐抢走了。
那乡下少女也终于回过神来，因为她已透过车窗看到珞宁身边的女子。虽然只是一个朦胧的侧面，但那倾城的绝色连世间最美的花朵都要黯然失色。
旋即面色又是一沉，抬手揪着上弦月的衣领便将她如小鸡般地拎起。
“不要伤害她！”珞宁大急，但声音出口却是那么的微弱。
然而姽婳还未来得及将上弦月抛开，手上便先传来一阵剧痛。上弦月狼一般的牙齿深深地钳入她雪白如玉的手背上。
“臭丫头松口，否则对你不客气！”姽婳怒了，可是上弦月一旦咬上了便死也不松，锋利的小牙已深入她的骨头里。
“臭丫头，自讨苦吃！”姽婳又哪是好惹得？手只一甩，上弦月便如秋风中的落叶，飘落在地上，又连翻几个滚后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似乎是被这冲力震伤。
“月儿，月儿！”珞宁连呼起声，却得不到她的回应。
“放心，她死不了，我可不会破坏自己的誓言。”姽婳笑了笑，可是看到手背上那一块已被撕烂的肉时，她的眉头又深深地拧起。
三天之内，她不能破誓言，但之后……
姽婳看向上弦月时，眼中杀气毕露，可是很快眼中的杀气又被金光所代替。一点点，越扩越大，映满了她整个瞳孔。惊讶也随之占满了她整个脸，惊得不光是她，还有影龙、梦澈、梦星昕、螭吻。
珞宁虽然早已预料，但还是有些吃惊，喃喃自语：“她的琴魂终于还是觉醒了。”
不错，金光正是来自于上弦月。
全身的金光一闪一闪，由微弱度地变为强烈。于此同时，她的人也慢慢地从地上爬起，胸前似有什么东西挣扎欲出，她只能下意识地展开了双臂。
双臂中空隙之处，浮现出七根金色的琴弦。而她的双眉间也浮现出六芒星的印记——天生的琴魂者，神的眷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