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翠是个倔脾气,一不满苏白官小,二不满他原有婚约在身。苏白殷勤了几日,除了有一天下午,在梁府后园隐见得梁翠侧影风姿绰约,其余几日,均没瞅着姑娘的桃花面。

月色濛濛,映着舒棠眉目极柔和。一双杏眼明亮清澈,宛如皓雪里两粒黑珍珠。云沉雅看得呼吸微微滞,不禁偏过头,不自然看着地面上二人的剪影。

云沉雅道:“瞧清楚了?”

胡通今日对舒家小棠如此咄咄相逼,本就是为将云沉雅激出来。他以为,自己玩阴的玩不过云尾巴狼,但他好歹也是京华城的地头蛇。若能将两人之间的纷争在众人面前挑明了说,凭他胡通的背景与权势,对付云沉雅区区一个瑛朝商人,定是游刃有余。

“大人有所不知。”胡通一本正经地拱了拱手,“舒姑娘看似醇厚,实际武艺高强。他日我与她在街头起争执,她以一人之力,伤了我这方十数人。草民、草民原有一亲近的扈从,也被她挑断手筋脚筋,从此成为废人一名。”

这桩事原是个陈年旧事。经年过后,物是人非。可市井间多的是闲得慌的人,得了这谈资,便争相议论。舒三易被提及得少些,苦的是舒家的小棠妹。传言里,说她承了她娘亲的城府,又说她与她娘亲一般风骚,爱招男人,甚至将她前些日子连连相亲的事也拿出来咀嚼。

云尾巴狼慢条斯理地端起手旁的茶来喝,敛了笑容直视他,开始摆谱。

方才在来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会儿话,气氛已然和缓不少。听得云沉雅如此问,舒家小棠便认认真真地答:“我没瞧出这地儿有多好,不过苏相公与我说,京华城里,但凡有点修养的人,都爱好这里的风雅劲儿。”

云沉雅道:“寻常人以头抢地,伤得都是额际,何以叶小宝偏偏伤在眉心?”

叶妈一面安抚儿子,一面语无伦次地向云沉雅赔不是。余下四人里,除了云尾巴狼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其余三人面面相觑。静了半日,云沉雅忽地上前,蹲在方才叶小宝磕头的地方看了看,心中有所悟。他随即又问叶妈:“叶公子从前也这样?”

唐玉虽老实,但也不算笨。他瞧见这光景,便将事情里里外外前前后后想了一遭,也得出了一个结论——这是云尾巴狼使的绊子。参悟到这一点,唐玉一下子就绝望了。他晓得栽在云沉雅手上铁定跑不掉,便寻了个旮旯角窝着,一脸郁卒。一直到众人吵完了,他才跑进人群中,揪住方才唱白脸的一个生面孔,问:“如果我今天跑了,他要拿我怎么办?”

舒棠伸手帮他顺气。好半晌,云尾巴狼才眨着一双无辜的眼,闷闷地说:“相亲黄了。”顿了顿,他又说,“那家姑娘没瞧上我。”

待眼前人一溜烟撤干净,司空幸这才上前低声道:“大公子,唐玉那头,属下已派人跟着了。”

云尾巴狼先前还郁结在腑,瞧了她这副好笑的模样,先时的烦恼似是烟消云散。他笑起来,手肘撑着桌案,以手支颌,“新衣裳?”

唐玉愣了,“啊?”了一声。

舒棠晓得云沉雅回来了。听了这话,她嘴角也不由浮起一个暖意融融的笑:“我觉摸着是因我身上有狗味。”

话未说完,舒棠便现方才站在身后的秋多喜不见了。与此同时,身旁风声一掠而过,下一刻,前方便传来缠斗的声音。秋多喜自幼跟着将军爹爹习武,其身手自不是一般打手可以比拟。须臾之间,她赤手空拳便将对面打手抡倒一地,且还一边打一边叫嚣,十分得威武。

司空幸愣愣地瞧着那转瞬即逝的人影,不由地抬头抹了三把汗。炸药已经埋下了,敢情能闹着玩?云尾巴狼素来是个深谋远虑的性子,怎得今次做事如此冲动,一个弄不好便会将自己的小命搭上。

棠花巷子在城东,可那菩萨庙却在城西。舒家一家子是平民老百姓,比不得他云公子哥,马车轿子一应俱全。再者说,近日的暑气虽焉儿了些,可三伏天太阳依旧毒辣,劳烦一个姑娘家在大太阳底下为他跑一日,这种事,也就云尾巴狼干得出来。

被撞之人似是也在恍神,这么突如其来的一个冲力,令他脚下不稳,连退了好几步,才伸手将她的双肩扶住,问道:“没事吧?”

司空幸顿了顿,眉头拧起来:“记得。为寻方亦飞,唐玉,查得他们谁人手里握着联兵符。”

秋多喜的两个青梅竹马,一是穆东方家的独子方亦飞,二是临南唐家的二少唐玉。因方、唐两家的长者以为,若自家儿孙在家里受尽千恩万宠长大,日后必定不成器,所以方亦飞与唐玉从小便住在京华城的府邸,与皇室,宠臣都走得很近。

且说打头一个的身份便响当当,乃是大瑛朝的二皇子英景枫。

司空幸答道:“秋小姐应当是来寻方公子的。”

司空幸入得正厅来,本要禀报正事,听了云沉雅如是说,忍不住劝道:“大公子,这些鸡好歹是小世子专门猎了给您送来。”

舒家小棠只觉天地一个旋儿,自己还未能反应,便被人推过墙头。

这一日,上午刮大风,下午出太阳。

却说这南俊国有两个声威显赫的世家,一是临南的唐家,二是穆东的方家。这俩世家,各辖一方,虽也受皇帝管制,但权力却如小诸侯国的国主。

舒三易没能叫住她,反倒是从前院跌拌而来的一个跑堂的将她截住。

纵然老鸨不招人待见,但这书生背信弃义却更加不上道。

彼时舒棠只有六岁,但她爹舒三易却以为嫁人是门技术活,得从娃娃抓起。因而第二天,舒三易牵着小闺女儿入宫时,便一路告诫她,要温良贤淑略显媚惑,端方娴静稍露风骚。

同样的夜,清淡的景。京华城另一头的云府内,云尾巴狼没寻找司空幸,乐了个闲。他一副散漫样坐在大堂内,手搁在高几上一敲又一敲。

“记好了?”

老管家擦擦额角的汗,提起笔,“大公子、大公子说慢些,说快了老奴不好记啊。”

云沉雅今日好耐心,听他这么说,笑得亲和:“没事儿,你慢慢来。”又一琢磨,才道:“三颗夜明珠太少了,改六颗吧。衣料缎子只要沄州和锦州的,其余地方产的,穿着伤肌理。金银就不必了,忒俗。另外还要北荒的绿松石,沄河底的……”

老管家一边埋头记着,一边在心底里纳闷。自打今夜云沉雅回来,就一副满面春风的飘忽样儿,没能寻着司空幸,他反倒乐呵,将老管家折腾到大堂子里来,让他记个聘礼单子。

寻常聘礼单子还好记。可老管家手里的这张却不像话。上面全是奇珍异宝,莫说富贵人家消耗不起,哪怕是个天潢贵胄也没这么多宝贝。

老管家叹口气。这哪里是要娶媳妇儿?这简直就是在娶皇后。

思及此,他不由劝道:“大公子,你说的这些聘礼好是好……只是……”

云沉雅笑眯眯地:“你说。”

老管家抹了把汗:“只是……这些聘礼太贵重,便是公子再有银子,怕是没个三年五载也寻不齐备。”

云沉雅捧了个空茶盏在手里,抛了两抛,又开心地道:“有理有理。说来这聘礼单也只能给我提个醒,回大瑛了我才能将宝贝找齐了给她。南俊这里呆不久,成亲也不宜张扬,另列个聘礼单子吧。”

老管家这才吁了口气。谁料他刚提了笔,云沉雅又振振有词地念叨起来。“但你别说,那小傻妞人虽老实得紧,喜欢的东西却不是凡物。金银珠宝,她不定喜欢,衣裳粉黛,她不定宝贝。嗯……这倒有点难倒我了……”

尾巴狼一边说着,手里的茶盏便上下抛着。说的是“被难倒了”,可他神采奕奕的样子,哪里有半点烦恼之态。

“啊,有了。”云沉雅眼睛一亮,“送兔子吧。”

老管家身子往前一倾,差点跌了:“兔、兔子……”

云尾巴狼将茶碗盖搁在一旁,兴致勃勃地说:“我听得你们南俊有种奇兔,耳朵和四只爪子是灰的,毛是白的。我去弄一对来。”

管家听得此言,语塞半日。平缓了一下,又才道:“大公子还有别的可送的?”

云沉雅一本正经道:“自然自然,寻常聘礼该有的,半点也不能少。衣裳饰,珠花玉钗……就是有点儿不明白,她怎得喜欢丝瓜花?”

“这……”老管家又为难起来。正此时,忽见门口立着个人,定睛一瞧,正是方才寻不着的司空幸。管家如蒙大赦,立刻道:“大公子这一问,老奴答不上来,何不如问问司空公子。”

司空幸在门口抱拳:“大公子。”

云沉雅一脸清淡笑意仍是洋洋洒洒,冲他招了招手,道:“司空,何时回来的?来,帮我瞧瞧这单子。”

可司空幸却没动作。他略垂着头,敛眸道:“属下回来有一阵子了,一直立在堂外。只是……大公子太尽兴,没瞧见属下罢了。”

云沉雅闻言,手中动作一顿。“司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