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关内的官道上,一彪十几人的骑士正快马加鞭地赶往城内,杜老大回到敦煌城的时候,郭旭应了城中世交一起去了神沙山会猎,所以才错过了。

“有什么不好的,西窗剪烛,铜镜画眉,楚霸王垓下悲歌,就算是美人情长,英雄气短,可谁又敢说楚霸王不是英雄。”郭虎禅和李白几日相处下来,知道他在碎叶城时,除了和那些游侠厮混,平时最大的喜欢就是去听书,诸如皇汉武功录之类的野史故事几乎能倒背如流。

李客年轻时在关中当游侠,也见多识广,知道像郭虎禅这样的宗室子弟口中的去长安念书,其实就是去太学,太祖皇帝定下的祖制里,皇族无有大功者不可逗留长安,虽然说文皇帝以来,这条规矩已经形同虚设,但是宗室子弟要上长安,还是要以去太学求学为名,方可入得长安。

也许是日日练武的关系,此时一个人静下来的郭虎禅竟是满脑子的步法刀招,郭泰北和他一起的几个月里,让他打实了练武的基础,但是在具体的招式上没有教过他太多,留给他的只有一些手札和心得,而其中唯一完整的就是他父亲景武太子留下的一套刀术。

“我看李先生手指关节处都是老茧,想来也是剑术高强之人,就这样回蜀中老家,当个乡野村夫,岂非白白埋没了这一身本事。”许显纯笑了起来,而这时李客被他说中心事,手里不禁一动,那白子却是下在了棋盘上,无心之下,竟是一记妙招。

“这个好说,不过不能留活口。”盯着柜台上那枚金饼,金五一边说道,目光却是瞟向了郭虎禅的袖子。

李客食量惊人,李白也不遑多让,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竟然也吃下了斤把牛羊肉,还喝了半斤米酒,看得郭虎禅也有些吃惊。

“郭兄弟你虽然说得有道理,可是我不能让你为我冒险。”夏铁棠尽管心里意动,但还是拒绝了,他是想回长安,但是他难以坐视郭虎禅为此陷入险境。

“太祖皇帝打天下的老臣,多是庶门小姓,不像前朝以世家大族为主,开国之后,名列麒麟阁的勋贵也是支持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打压关陇集团和山东士族,才有国朝如今科举取士的盛况。”许显纯在一旁接话道,“吴侯家世,便是庶门小姓,一向以来吴侯后人多半行事低调,这位沈都督观其言行,颇有吴侯门风。”

听得柔和的脚步声从楼上传来,沈玉门站了起来,看清了下楼的郭虎禅,一身黑衣,看似素净,但衣料极好,倒是很符合宗室子弟一向低调的特征,待郭虎禅走下楼后,沈玉门一笑,啪地展开了手中的折扇道,“郭兄弟,最近可好?”

两名捕快里,一人飞快地进了衙门后院,叫醒了夏铁棠,沈玉门这位将军,可是不好惹得,三年前沈玉门刚来赴任时,有长安来的商队不按规矩进关,口口声声称他们是宗相爷的人,结果沈玉门连理都不理,全部抓了起来,货物没收,几个主事的直接找了个走私军器的理由砍了脑袋,事后那商队剩下的人连个屁都不敢放就灰溜溜地回了长安。

夏铁棠脸上的神情也变得认真起来,他虽然刚正不阿,但也不是不知权变的人,在摸清眼前这个少年的身份前,他不敢乱说话,免得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房间里,许显纯三人也是看着郭虎禅,他们虽然心里倾向于郭虎禅去认下郭旭这个‘堂兄’,但是做决定的是郭虎禅,他们毫无办法。

玉门关里,大批的士兵出了关,封住了官道两侧,一下子原本吵闹的车马队伍一下子静了下来,城楼上,沈玉门朝回来复命的副将吩咐着,“你去外面给我看着,等会那些个小老百姓来卖吃喝的给那些客商,你让他们去官道边上的野地自个搭棚子去,要是上了官道乱了秩序,全给我抓起来送姓夏的那里去。”

“少爷可是有什么主意了?”许显纯和贾廷坐下后,都是看向了郭虎禅,想知道郭虎禅会让他们做什么事情。

汉军皆铁骑这句话,郭虎禅是知道的,从太祖朝到太宗朝,大汉的军队,不论步军,辎重,都有马匹代步,至于骑兵,轻骑一人双马,重骑一人三马,就连军中的陌刀手,也是一人双马,当时从安西都护府到河中的各都督府驻扎的大汉军队,对于各属国达到了‘朝发夕至,不日灭国。’的地步,那时的大汉就是世界的霸主,不论是大食帝国,还是东罗马帝国,在名义上都要臣服于大汉。

郭牵机,凉州金城郡人,身高七尺,浓眉大眼,祖籍阳翟,昭武十六年四月初三迁于本坊。这是杜老大找到的敦煌城内的户籍资料上对于这位战死于河中的宗室子弟的简单记载,为了确认郭牵机的宗室子弟身份,杜老大甚至利用自己的缇骑司腰牌,找到当时在敦煌城落脚的长风镖局的郭旭出面,调阅了凉州宗室所藏的家谱,在上面找到了郭牵机的名字。

继续朝前走了里许多,郭虎禅方才上了大车,这时贾廷已经不再教那三个波斯少女,只是让她们服侍郭虎禅,将郭虎禅身上那领铁甲给脱卸下来,接着几个波斯少女替端坐的郭虎禅擦去了身上的汗水。

“你们既然要跟着虎禅,那我也就不再瞒你们,虎禅是景武太子的儿子,太宗皇帝的嫡长孙。”郭泰北知道许显纯他们三人早有怀疑,只是他们从来没问过自己,但是现在他不打算再瞒着他们。

“现在告诉我,虎禅,你想不想当皇帝?”郭泰北看着郑重地将那六样东西贴身藏好的郭虎禅,神情无比严肃地问道,他已经把郭虎禅当成了一个大人,不再是过去那个需要他处处护着的孩子。

“是,师父。”阿青看了眼和平常不同的师父,抱起自己的短剑,便走出了亭子,在风雪中一个人舞起剑来。

杜老大拖着裹着羊毛毡的探子摆到了院子里僻静的角落里,那牛皮索子细细地捆了以后,却是将自己早上换下的云袜塞进了这个倒霉的探子嘴里。

“师父受了伤,不过已经没什么大碍。”阿青连忙回答着,她也希望郭虎禅尽快跟她走,回到师父身边。

阿青手里青色的剑鞘放了下来,而她面前那几个先前还纠缠的野兵此时已经躺了一地,不是伸手的爪子给她打折了,就是脸肿得跟猪头一样。

“你也不用想太多,在你这个年纪能有你这样身手的不多,比你好的就更少了。”杜老大不想郭虎禅因为自己一番话而消沉,走到他身边拍了拍肩膀,然后看着边上的一圈汉儿道,“他们在你这般大小的时候,跟我挑衅的胆子都没有,你小子该知足了。”

马蹄翻飞里,阿青已是策马离城二十余里,她刚要休息一番,却发现前方不知道何时多了一伙人马,十来骑汉子,赶着骆驼,毛驴各种各样的牲口,后面还拿绳子捆了一圈老弱妇孺。

“叔,那五姑娘是谁,是那姓李的相好吗?”杜老大身边,一个汉儿不解地问道,他们都是耳目灵敏的人,刚才郭虎禅说话时也不避讳,声音大了些,马车边上的几人都是听得清楚,见有人发问,也都是凑了过来,露出了巴巴的神情。

在乌质勒的逼迫下,那名突厥首领最后恨恨而去,在帅帐前被扒了衣服,挨了十下军棍,不过打过之后,李梦枕也是夸了他一句敢直言,赏了他美酒,却也让这个没什么心机的粗鲁汉子没了怨气。

“皇帝诏曰:查石国主石康勾结外藩,意图谋乱,着令夺其王爵,枭首示众,以慑不臣,并准石国另立新王后再行禀明朝廷,行册封之礼。”郭虎禅大声念着诏书,待他念到‘夺其王爵,枭首示众。’时,杜老大和朱家一左一右,虎步上前,未等石康身后的侍卫拔刀,两人已是拿住了跳起来大呼士兵的石康。

郭虎禅也强忍着,他没有想到朱家他们手持陌刀,杀人时竟然这般血腥,刀下不留全尸,只有一地的零碎。

“下臣拜见上国大人。”石国的官员们一起行礼道,郭虎禅代表的是朝廷,就算他们心中看不起这个少年,但也不敢失了礼数。

“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什么,我等奉皇命前往柘枝城,向尔等国王问罪,跟我们要钱,你找死。”杜老大边上,朱家单手擎着那面汉军赤旗,策马到了那冲上的几个石国士兵面前,扎在了地上。

“你们呢?”挥刀甩去刀上的血珠,李梦枕看向了其他人,而那具失去生命的张姓世家子弟的躯壳就倒在他的脚下。

莫汗已经从最初的惊恐里回过了神,他用标准的汉话回答道,抖抖嗦嗦地站直了身体,而这时候其他年轻的牧民们也站了起来,他们现在知道眼前的这支队伍是大汉帝国的使团,而让莫汗长者跪下的那面黑红旗帜是大汉帝国的军旗。

呼啸的风沙里,郭虎禅口中含混不清地咒骂着见鬼的天气,比起初到时的商队,他们现在这支大汉使团无疑人数更加少了些,就算加上那些使唤的蕃人仆从,人数也没超过两百,不过唯一能让人庆幸的是,整个使团一百二十一人,除了他以外,每个都是能以一敌三,甚至更多的好手。

对勋贵集团来说,河中的失去将危及帝国的治世,如果文官集团继续打压军队,那么他们绝不会坐以待毙,所以勋贵集团把持的枢密院做出了这次尝试,如果可以稳住河中的局面,他们就继续和文官集团在规则范围内博弈,但是如果文官集团和韦氏继续咄咄逼人的话,他们也只有采用最激烈的手段。

“今上懦弱,韦氏虽居于长乐宫,却勾结文臣,挟天子而行干政之实。”对于和文官联手打压军队的韦氏,杜老大极为憎恨,韦氏想要插手军权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只是皇帝虽然文弱孝顺,但是在这件事情上却把持得住,而勋贵集团内几位老爷子还在,才让韦氏和文官不敢太过分。

“你可是嫌弃我女儿。”朱家腾地跳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凶神恶煞,手中的酒杯被他用力一握,‘嘭’地一声,碎片飞溅中酒香四溢。

“好,各位胆气豪迈,今日这顿便由我做东,酒肉管够。”如炸雷般的声音猛地响起,郭虎禅抬起头,看到楼梯上一个满脸虬髯的中年大汉踱步而下,手里一对铁胆在掌中作响,而李虎和他的相好红娘就站在他身边,显然这中年大汉就是李虎的土豪丈人了。

吃完东西,熄了灯后郭虎禅又做了一夜的乱梦,那个把他送上马车的男人面容似乎又清晰了些,而他也终于记起这个男人是他的父亲。

“杜大哥,那些石国的马贼是因为国内动乱而逃出的乱兵,恐怕他们还不知道这里已经靠近帝国的都督府,不知道要是我们打出帝xx队的旗号,能不能吓跑他们。”看到杜老大犹豫,郭虎禅在一旁道,杜老大和那些汉儿虽然个个都是好手,但是双拳难敌四手,猛虎架不住群狼,真要让那些石国的马贼得了手,他们也好过不了。

喧闹的商队营地很快安静了下去,按照杜老大的规矩,一过戌时,就要全营宵禁,完全是帝xx队的管理方法,对此那些胡商和仆人们虽然不太满意,但是也只敢私下抱怨一下,他们可是见到过杜老大把违反规矩的蕃人用皮鞭抽得半死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