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手里书卷,郭虎禅皱了皱眉,但随即就站了起来,不管来者何人,都该去见见。

夏铁棠站了起来,他的目光落在了许显纯身前的郭虎禅身上,当日开关大日,他在玉门关外也见过少年一面,但是没有看清楚这少年的样貌。

对郭虎禅来说,杜老大是可以相信的人,没有杜老大,他早成了大漠里的一培黄土,所以他将自己在玉门关的计划告诉了杜老大,“要是杜大哥能负责玉门关的缇骑司的话,那就好了。”

这时,玉门关前,夏铁棠看着面前带着一队士兵的副将,知道沈玉门已经到了城楼,他要是再赖着不走,说不定逼得这位沈公子发了火,他就得去安南发霉了。

衙门俗称六扇门,缇骑司有侦缉之权,许显纯他们以前办事的时候,在地方上也能调用县尉所属的捕役和快手,所以对于这缉盗的事情也知道些。

“那玉门关所收取的商税,全都成了枢密院的军费吗?”郭虎禅看着前方黑压压一片的商队朝贾廷问道,他不知道每年玉门关所能收取的商税有多少,但是想必绝对是一个庞大的数目。

二十三年的时间,足以改变一切,郭虎禅相信那些父亲的旧部和支持父亲的勋贵们绝不会把筹码押在他身上,即便有人那么做了,也绝对不怀好意,他不想成为傀儡,只有手上拥有足够的实力,他的身份才会成为杀手锏,当年父亲不愿回长安,是因为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而且一旦回了长安,势必跟文皇帝矛盾激化,没有任何余地转圜,为了避免国家动乱才留在河中,可他不同,他现在只有十四岁,他有足够的时间在长安蛰伏,磨砺爪牙并且等待时机。

“不出十年,少爷的武功必能比肩当年的大人。”曹天亦是附和道,他们三人也是练武的人,当然知道练武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不像读书人念书,懂了就是懂了,就算忘了些,但意思还是知道的,而练武则不然,一日不练便拉下一日的功夫,日积月累,便是你天分再高也敌不过苦练的人。

“虎禅要去长安,你们跟虎禅一起回去吧。”郭泰北看着三个老部下,原本到口的话又咽了下去,只是喃喃自语道,“你们也该回家看看,儿孙长大了没有。”

“这些东西,如今虽然作用已经不大,但是你去了长安后,遇到麻烦的话,可以那这些东西…”郭泰北将这六样东西背后所代表的六个名字告诉了郭虎禅。

“你说的没错,练武的人,根基最重要,尤其是我们这些要上阵的人,战场上,你的敌人不是寻常街头的流氓泼皮,而是身披铁甲的武士,你的敌人也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千军万马。”郭泰北说话间,却是一跺脚,接着脚尖一拨一挑,亭子里铺的地砖碎裂之后,一块完整的砖块就到了他手中。

“我知道,我也就是发发牢骚,只是皇上他实在是…”薛讷没有再说什么,可是心里面却全是失望,大汉都快二十年没有打过大仗了,三年前王孝杰倒是在河中打了一场,结果差点给文皇帝砍了脑袋,叫他们这些人都是心灰意冷。

“那也行。”阿青点了点头,接着给郭虎禅说起了郭泰北的事情来。

郭虎禅察觉到了杜老大的变化,但是他没有说什么,这个世上很多事情都是这样,他无法去改变其他人,他能做好的只有自己。

“敢在这河中独身走道的哪有什么省油的灯,不过越够劲我越喜欢。”朱家对于杜老大的讥讽毫不在意,只是看着那商队里策马而出的几骑汉子,喃喃自语道。

郭虎禅点了点头,看起来他还是小看了杜老大他们,捂着胸口他朝杜老大问道,“怎么才能练出你那种杀气来?”

“师父,公子吉人天相,自然不会出事,您还是先把伤养好。”少女答道,她知道公子遭袭一事,师父极为自责,这几个月里师父带着他杀遍河中各处马贼,就是为了公子的消息,如今听到柘枝城来了位和公子一般年纪的朝廷大人,却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李副百户,岂不闻:‘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这五姑娘虽好,可也要爱惜身体啊。”郭虎禅仍不打算放过李梦枕,见李梦枕大笑,便故作关心地说道。

各部的首领和贵族们涌入了李梦枕的帅帐里,朝廷册封的可汗之位,让他们难以拒绝李梦枕抛出的诱惑,大汉重回河中,但河中已不是当年十八都督府镇河中的时代,朝廷需要他们这些人为汉军前驱。

看着一圈都跪在地上石国官员和将军们,郭虎禅顺势拿出了那道李梦枕给的诏书,展开道,“石国国王接旨。”

阿蒲罗跋差点脱口而出‘石国’,但他立刻清醒过来,朗声道,“我奉王命,前往长安,拜见大汉皇帝,借住石国驿站,汉使以为有何不对?”大汉仍是这世界的霸主,便是阿蒲罗跋不愿承认,但这就是事实。

城门口,前来迎接的石国官员们看着驰来的大汉骑士依然雄姿焕发,心中原本的腹诽也散去了大半,黑衣大食所征服之国,无不横征暴敛,还要百姓信教,要是朝廷这次能重开大宛都督府,那便是国家幸事了。

郭虎禅被杜老大一说,才猛地想到自己现在正假冒传旨的黄门侍郎,可不就是太监。

“不从军令,罪当斩。”李梦枕挎刀走到了那个叫得最响亮的世家子弟面前,手扶着刀柄朝他冷声道,“你娶不娶?”

年轻的牧民们被吓到了,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莫汗如此畏惧的样子,即便是过去石国的骑兵来征收赋税时,这位长者也会不屑地告诉他们,过去的突厥勇士只要一百人就能冲垮他们的队伍,在他们的父辈口中,莫汗长者年轻的时候是一位勇武的战士,但他们从没有想到过会有这么一天,莫汗长者会如此地害怕一面旗帜。

“普通人,可能吗?”李梦枕笑了起来,这个叫郭虎禅的少年就好比一把锋利的锥子,放在口袋里,也会扎破口子露出锋芒来。

当今太后韦氏,本是文皇帝当太子时的一个侧妃,却深谙媚上之道,深得文皇帝喜爱,当时还健在的英国公徐世绩便说韦氏心机深沉,日后必成祸患,劝太宗皇帝下令杀了韦氏,但是韦氏当时温婉谦恭,未有恶迹,太宗皇帝不能不教而诛,便留下了妇人不得干政的祖制以防身后之事。

侯轻舟在旁边看得想发笑,他和朱家那几个手下也是老相识,知道他们的脾性,还真不是故意想吓唬郭虎禅,只是天生的恶人脸面,平时又凶煞惯了,才这幅样子,没想到今天居然在郭虎禅面前吃瘪了。

郭虎禅怎么也想不到那个站在桌上的黑衣青年当众鼓动他们去刺杀石国国主,而四周的那些游侠居然个个叫好,没有一个犹豫的,就连侯轻舟都在收拾刀剑。

直到李老刀他们收好骨灰,郭虎禅才随杜老大他们一起回了帐篷,对于杜老大来说,虽然早就见惯了生生死死,可是却始终无法看开。

“叔,是那些石国的马贼,前面困在了一伙商队。”唤作柳五的汉儿朝杜老大比划道,“那商队大概五百人上下,瞧样子撑不了多久。”

“杜老大,这些马卖不卖?”有几个胡商看到杜老大他们牵着的马都是超过六尺,生得雄骏,心里都是生出了买下的念头,这样的上等货色卖到长安以东的地方去,能赚上不少。

“你说得虽然没错,不过…唉…算了,有些事情你不明白。”杜老大有些丧气地说道,支持波斯人重新复国,然后在吐火罗和呼罗珊跟黑衣大食打一场大仗,接着占据河中,可是勋贵集团一直都想做的事情,不过有内阁的掣肘,再加上皇上似乎更在意新兴的海上霸权,这一切都成了奢望,就连三年前的怛罗斯之战,也没有让朝廷有什么举动,除了国内的儒生们大喊了一通以外,根本没有给予安西都护府任何实质上的支持。

郭虎禅并没有伸手接刀,虽然他只是那些汉儿口中的雏儿,但他却看得出这把短刀的价值不菲,尤其是杜老大递出短刀时脸上的那种神情。

杜老大走了过去,把人弄了出来,然后走到边上不远处替商队看守骆驼的蕃人身边,腰间的马鞭子到了手中,狠狠一鞭子抽了下去。

许显纯摸了几枚大钱扔给了那捕快,便和阿青一起跟上了郭虎禅,而那捕快愣了愣才回过神,朝几人背影大喊道,“谢谢客官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