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笆月莲总是安慰我说:“慢慢来,不能一下子就跳得像样,旨在运动嘛!”

唉!我叹口气。且看四周围的镜子,老早已反映出一个颇见肥胖的身躯来。我最恨自己长在胃腹两部的那圈肌肉,简直令人尴尬。

平日我穿衣服已要刻意选择,以剪裁及款式迁就我的体型。如今换上贴身运动衣。实实在在的是丑态毕现,太气馁了。

勉强跟那甘月莲做了十五分钟柔软体操,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差点以为自己在下一分钟就要断气似。

无论如何,决定放弃。

“丁太太,你还有四十分钟时间呢?”

“不,不,”我扬扬手:“改天再来,今天至此为止,实在吃不消。”

我连忙走出去,淋浴并且接受按摩。

躺在床上由得人家替我做肌肉推拿,作为运动是舒服得多了。

替我按摩的是个中年妇人,叫刘笑芬。我一般称呼她笑姐。

这位笑姐,力大如牛,一直以来服侍得我顶妥当。而且她健谈,身心都被照顾得好呢,时间一转眼就过。我一般是非要做足三小时按摩不可的。

笑姐问:“丁太太怎么把按摩时间突然提前呢,你不是要先跳一个钟头的健康舞才轮到我侍候你吗?”

“没兴趣跳下去,实在太辛劳。”我闭着眼睛,边享受边答。

“你觉得甘姑娘怎么样?”

“谁?”我问了这句话后,才猛然醒起来:“啊,你说甘月莲?她很好,只是我懒而已。”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知道她个人给丁太太的印象如何?并非指她的工作表现,若论资历与经验,她是升任愉快的。”

这般口气,不就等于说甘月莲个人有什么惹人非议之处?

我想了想,并不率先作答,倒过来鼓励着对方给我提供一些资料与线索,我说:“我只不过是跟她有一面之缘,才不过那半小时的功夫,能看得出什么来呢?倒是你跟她是同事,朝见口晚见面,怕会更认识她的为人呢?”

“我也是道听途说得来的消息吧了!”笑姐稍稍俯身伏到我耳畔说:“那姓甘的不但赚你们这些有钱太太的钱,且赚有钱男人的钱。”

“真的?”我一时好奇,不禁扬了声。

这儿根本就是间独立房间,没有其他人在,只不过我作贼心虚,故而下意识地掩住了嘴,也真怕隔墙有耳,听到我吧吧的渴望知道人家的是非,怪不好意思。

“谁知真的还是假的。但,甘姑娘才在上头来港不到一年,在这儿会有多少薪金了,若不是靠一些慷慨的贵夫人,如丁太太你,好好的打赏,月入还有可能入不敷支呢。然,我们有几个同事碰到过她在假日出入大酒店咖啡座,身光颈靓,很晓得装扮呢。还有,又有人看到她每天上班,总是从停车场那一层走出来的,为什么呢?除非有私家车。若真有座驾,又为什么不让我们知道?”

照说,这笑姐讲的都是似是而非的道理。

谁个女人下了班不好好装扮自己呢?穿得体面一点,宁可在其他生活用度上省,也是有的。

至于说,自停车场走出来就等于有座驾,也颇有商榷的余地吧!或者她买的是三手老爷车,那又能花多少钱呢?

不过,有一点不容忽视,如果甘月莲要赚男人的钱,她是真有这个资格的。

看她的模样,也不似肯孵在一隅,捱半世穷的人。

“所以,丁太太,”笑姐继续说:“你要恕敝我多嘴了,只是不吐不快。我看你们这些富家太太,生活优游自在,顶写意的,但其实精神压力颇大,以致个个都肌肉紧张也未可料。”

“你这是什么意思了?”

“譬方说,社会上多的是各式各样、磨拳擦掌地打算赚阔佬钱的女人,是防不胜防的,做太太不会不悬起半个心,担忧夫妇感情关系有差池吧!”

“担心不来的事,就别担心吧!”

我可是从来没有担心过丁松年会拈花惹草。

谤本在这一阵子之前,没有这么多人在我耳边灌输这类男人婚外情、胡搞偷香的资料与讯息,我压根儿就未在这方面动过任何脑筋。

老实说,丁松年是个古老石山,别看他轩昂俊朗,实际上是个并不怎么知情识趣的男人,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仿似如临大敌,实斧实凿,轻松不得,有时真教对手疲累。

简而言之,我这位丈夫是个有点过分严肃认真的人。

凡有这种性格,应该不会喜欢路柳墙花。他既不浪漫,自然更不会羡慕那些什么曾经拥有。

事事要讲求地久天长,是很费心思、时间的,我看丁松年已为太多的事业与理想占据,不可能分散精神了。

而且,丁松年是个爱家的人。他更爱儿子。

现今做父亲的比做母亲的更紧张儿女,似是一种操流趋向。

加上我们丁许二家的名望,也不容许子弟胡搞些乱七八糟的桃色花边新闻。

笔而,我的安全感至大。

“丁太太是生性乐观。然,要真是识想又识货的男人,能讨到丁太太如此出身教养的名媛,也没有什么遗憾了,才会专心一致。”

笑姐送我的高帽子,一顶顶像魔术师变出来,再飞到我的头上去。

照单全收之余,且作好了心理准备,若是笑姐再提出一些什么要求,我也是会答应的。

果然,笑姐跟我说:“丁太太,有件事想请你考虑帮忙。”

“什么事?”

笑姐很认真的说:“我有位近亲,在上头申请来港,以前在上海一间洋行当过差,很懂规矩,外文也不错。只是人地生疏,我们能走的门路不多,总是找不到好差事。想丁先生机构内一定用得着人,因而向你求个人情。”

“看看吧,我跟公司里头的人事部照会一声。”

“丁太太,只你一句话,就能给人带来高官厚禄了。”

苞着把一份简历寻了出来,放在台上,用我的手袋压着,说:“这就真要劳烦你了,感激不尽。”

下午,我正好上丁松年的写字楼去,一并办理各事。

丁松年的秘书王太,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是公司内的老臣子,她一毕业就考进公司来,一做就是二十多年,松年对她十分信任,总是说:“这年头要找忠心不二的伙记,委实太难了。”

我对她呢,不怎么样。

因为她对我都不怎么样。

一个丁氏企业之内,打从那些护卫员开始,一见了我就打恭作揖,笑容满面,只有这位王太太,像太上老君般守在主席室门口,对谁都那副冷脸孔。

我问她:“松年呢?”

“主席在会议室开会。”

“那么,你叫人事部的张华进来,我有话要嘱咐他。”我转身就走进主席室去,在关上门时,补了一句:“给我一杯浓咖啡,不要糖,些少奶。”

避自走进松年的办公室内,一屁股坐在会客梳化上,百无聊赖地周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