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静了半晌,才答道:“好!”

“姑娘,先用晚膳吧!”她一面将饭菜搁了桌上。我只转过头朝她说道:“先搁着吧!”

奕肃听了,也不再说话,但我瞧得出,他心里一定在思索此事。

我一面喝着粥,抬了头朝奕肃说道:“我忽然想起来,以前在如是阁的时候,你可是常来喝干贝粥的!”

直唤了几声,他才听见,俯视马下我的,脸上是一惊,我不等他问话,忙喊道:“皇上,皇太孙殿下不顾劝阻,冲进军中,此刻不见了踪影!”

“千古兴亡多少事,这倒真是烟消云散何处寻!”我不禁说道,奕肃听了看了我一眼。

我回过神,只摇了摇头,强笑道:“没事!”

我甚是不习惯她这般态度,暗暗后退一步,只是脸上挂了笑,却不知如何作答。她也瞧出我的窘迫,却只是亲切地笑了笑,便唤了随行的宫女:“回宫吧!”我忙跟了上去,送至殿外,瞧着她走远了才折回。

“刚从乾清宫里回来?”我拉了他坐下歇息,一边问道。

“我虽不识字,却知道好些古事,皇太孙要不要听?”不谙世事时便要被硬生生地灌输这些晦涩的大道理,实在是有些可怜。

二王爷却坐在那儿,手上端着的酒杯却是淌不出一滴酒。我心下有些感慨,只想这些话不知他们可明白?转念一想,我不过是借着旁观者的身份,自以为看得清这其中的缘固,其实自己也不过是个俗物,有所想要的东西,有所期盼的生活,谁说得上对与错,是与非呢?一进一退间不自觉挑着嘴角自嘲地笑笑。这一笑落了木预的眼中,引得他深瞧了我一眼。我只摇了摇头,并不做他言,又转了头瞧着正放着烟花的小鬼。

她有些错愕,却也是一会,又失了精神,只呆滞地瞧着我。

撇下离离与灵儿,独自踱到船舱的前头,船已驶到江心,抬头一望便是十五的那轮圆月,久久远望,原先就怕思乡心切的情絮终是袭上心头,这月亮与家里的是同一轮,虽跨越了一千年,但我所望着的是同一个。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我与谁共此时,与一千光年之后的自己吗?一直这样生活下去,会忘记曾经的生活方式吗?那些过去触不到,见不着,甚至从未梦回过,二十年的时光便是黄粱一梦吗,究竟是曾经做梦,还是此刻在梦中。或者何时才能醒来。思及种种,不禁鼻子一酸。

小姑娘被我夸得居然脸微微泛红,煞是可爱,我不禁更起了逗弄她的心,便打趣道:“这样好的小姑娘,不知找了婆家没,要是没找,我替你找可好,我们家倒真有些好男子,不若灵儿与我回家挑去,一个一个挑,准有你喜欢的?”

木预瞧着我几许,忽然笑道:“你听大夫刚才称呼你什么了吗?”

回头一瞥看见他还立在那儿,忽然又一愣,神色几番变换,踌躇不定似乎有话未完。

“这位姑娘查不出是哪里人,也没有过往经历,有些像凭空出现的”

我想了想,才说道:“在其位,谋其职。沐家世代镇守云南已成惯例,皇上将边界交给他们,当然要尽心尽力守卫!”

“最好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又加了一句。

他轻皱了眉头,摇了摇头不语,只是笑笑。

我也不便再说些什么,只得噤了声,只瞧了他继续俯案。又瞧了一会,困意又渐渐上来,不觉一手托了腮,侧了头看着殿上的铜鼎,铜孔处可见鼎内火焰在跳动……

再醒来时,一面揉揉眼睛要看时候,抬头却现自己并不在屋子里,却是在宽敞的床榻上,瞧着榻边沿处金珠玉翠灼灼,我脑子才清醒了,这是朱瞻基的床榻,掀了锦裘,身上的衣裳不曾散开,又不经意环顾,不见有人,心下才舒了口气。手上又触到一温热的东西,一看却是香团,镂空圆罩擦得亮堂。

急忙起了身,心下暗想,定是自己困得闭了眼,才被他安置在此歇息的。忙至前殿,一眼便瞧见朱瞻基正俯了案上,忙上前去,却见闭着眼睛,原来是睡着了。

忙将屏风上挂着的厚裘襟轻轻替他披了身上,又俯下身要将小金炉台搁至他脚踏处,不觉触了桌脚,出一阵声响,竟将他唤醒了。他睁了眼看了是我,只说道:“寺玉,你醒了?”

我不禁笑了说道:“殿下,吵醒你了!”

他摇了摇头,正听得殿外刻漏房传来的报时。一面将裘锦解下,一面笑了笑:“怎么只睡了一个时辰?”

我一面替他接着,一面说道:“夜里睡熟也不过两时辰,已经习惯了!”

他点了点头,一面朝殿后走去:“卯时便唤醒我!”

我一面点头一面应道:“是!”替他更了衣,他正要躺下,手上也触到先前的香团,却递给我:“这个你带上!”

我不解地看了他:“不搁在里头暖床?”

他笑了笑:“这是你们身子凉的人用的,我要它作什么?”

我才接了手上,暖得适度,不禁朝他笑了笑。

他才躺下闭了眼睛入睡。

渐入寒冬腊月,宫眷都开始着蟒衣。宫中十二监四司八局的太监都开始忙碌起来,准备腊月三十辞旧迎新的节气所需物品。景阳宫上上下下几十号人也都掺伙着忙将起来,直到正月三十。

一大清早,朱瞻基先去向太子,太子妃请安。而后太子妃随其一道,又从景阳宫往坤宁宫去,沿永寿宫,翊坤宫,才至坤宁宫。宫门已候了好些随主子来的宫女太监,都是来给后宫之皇后请安。

殿外的太监正要通报,却听见里面的声音:“皇后娘娘问话:可是皇太孙殿下来了?”

传话的太监拖了尖细的嗓音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是皇太孙来了!”

“进来吧!”里面的声音继续答道。

守门的太监才侧了身,引了朱瞻基一干人等进去。进了殿门,透过琉璃屏栏,便见屋内罗衫绸绢的飘影。

进了前殿,便见皇后端坐在凤椅中。太子妃忙上前给皇后请安:“儿臣给母后请安!”

朱瞻基也上前:“皇祖母!”

皇后脸上堆了笑意,直朝他伸了手:“都起来吧!”

朱瞻基起了身,皇后又朝身旁来请安的嫔妃们说道:“你们都先去武英殿吧!”

那些姹紫嫣红的身着绫罗绸绢妃嫔们都福了身拜了安,才一一由各自宫里的奴才们领着出了坤宁宫。

徐皇后乃开国大将军徐达之女,皇上在靖难战役中,她作为燕王妃与之同甘共苦,在背后给予巨大的支持。是以皇上登基后,顺理被封为后,皇上生母已逝,后宫便是皇后为六宫之,而且皇后又深得皇上敬爱。所以这佳丽三千的后宫,在徐皇后的管治下倒也是风平浪静。后宫嫔妃见了皇后却也是恭恭敬敬,不敢仗了皇上一时宠幸而恣意娇蛮。

见一行嫔妃们走得尽了,皇后才朝朱瞻基招了手:“来,孙儿,坐皇祖母身边来!”朱瞻基才上前,坐了她身旁。她又朝太子妃道:“太子妃也坐下吧!”

太子妃福了身,才坐了榻上。

皇后才转过头去朝朱瞻基说道:“刚才你四皇叔来请安,说是见着你们正往这边过来,所以皇祖母便猜着是你们到了!”

朱瞻基笑了问道:“四皇叔怎么就走了?”

皇后翘了兰花指掩了嘴笑道:“你皇叔原先坐了会,后来妃眷请安挤了一屋子,他几乎是要逃了出去!”

我听了,暗暗想象奕肃在一群胭脂红粉中的模样,不觉笑了出来。不料却引得皇后朝这边看过来,我立即正襟危立,低了头。只盼她不察觉。

不料却听得皇后问道:“这个宫女是随你来的?”

却是太子妃答道;“回母后,这是基儿宫里的!”她顿了顿又接着说:“这是上次随了基儿去漠北的那个宫女!”

皇后听了竟又话道:“哦?是那个叫寺玉的?”

“回母后,正是!”又是太子妃答话。这对方着实嘲讽,这被提及的人正在下边低了头听着,一面忐忑不安,说话的二人却是慢条斯理一个问一个答。我不禁稍稍抬头,余光瞟见朱瞻基只坐了一旁,一面把玩着案几上的玻璃转花,一面却似若无其事地扫了我一眼。

我正暗暗又担忧又觉着好笑,却听到头顶上皇后又唤道:“寺玉!”

我忙上前曲了膝:“奴婢在!”

“上前面来,让本宫好好看看!”皇后在座上了话。我只得站了起来,走上前去,也暗暗将皇后端详了一番,皇后乃是太子与二王爷的母亲,而太子袭了母亲的长相。皇后端庄雅贞,面上却也慈眉善目,只是此善非钝,目光隐烁含蓄,一时也觉不出喜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