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勋和傅燮同时望向地图,脸上的神色非常凝重。

李弘一边嚼着嘴里的饼子,一边笑道:“胡子,你是不是偷偷喝酒,又给抓住了?”

孙坚低头不语。

听到越来越近的喊杀声,牛角号声,鲍鸿心里既慌乱又愤怒,他扭头朝后望去,敌人的骑兵已经散开,正向自己的两侧包抄过来。

李弘一个劲地点头。

盖勋中等身材,面色微黑,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了皱纹,一双历经沧桑的眼睛里露出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刚毅之色,让人肃然起敬。桑羊就站在他旁边,白衣素袍,白面细须,大概是因为非常操劳的原因,脸色很不好看,神情憔悴。陶谦个子不高,人也偏瘦,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有一双锐利的眼睛。虽然岁月不饶人,他的头和胡子都已经黑白参半,但他站在哪里,不用摆什么姿势,就能让人感觉到他的狂放和傲气。

王瀚叹了口气,没有做声。

“我们从冀州赶到西凉,最近的路线是从壶关进入并州上党郡,然后由上党郡到河东,再由河东郡西渡黄河到冯翊郡,再到长安,到扶风郡。大军所到之处,各地都要提供粮草补给,这对各地县郡来说,是一笔巨大的开支。谁愿意开支?五万人的大军,其中还包括二万匹战马,每天仅战马饲料的消耗量就非常惊人,更不要说五万士兵的口粮了。并州上党一个郡才二十几万人口,你们想想上党郡一个小县会有多少人?他们自己也不过是勉强维持温饱,哪里还有多余的粮食给我们。”

去年上半年,西凉因为得到皇甫嵩的救助,各地百姓尚能勉强度日。但从去年秋天张温到了西凉之后,情况就急剧恶化了。

张温到了西凉,全然不顾西凉百姓的死活,一味地督促官军剿匪平叛。边章等人虽然率军击败了张温,将他赶出了西凉,但西凉百姓的生存问题却越来越严重。他们也曾想过占据三辅,打下长安,为解决西凉百姓的温饱而大肆掳掠一番,但因为下雪,最终功亏一篑。

这个冬天,西凉各地的百姓死去了许多,许多地方生了人吃人的事。

这不是他们造反想要的结果,这和他们造反的目的差距太远了。他们造反,是想让百姓不再受到官府的欺压,过得好一点。他们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过去,那些官僚虽然贪污腐败,但朝廷的援助还是每年源源不断地运到西凉,在最困难的时候,大家尚可勉强度日,西凉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象去年冬天那样成片成片饿死人冻死人的事情。难道,造反是错误的吗?

今年就更不行了。今年,如果部队不能打进长安,大肆掳掠一批财物粮食带回西凉,西凉的百姓将要死去更多。如果情况一直得不到改善,一直这样继续下去,要不了几年,西凉的百姓就要死光了。西凉的百姓没有了,他们怎么生存?到了那个时候,不要官军平叛,西凉的叛军就销声匿迹了。

边章为此痛哭失声。他要投降,他要领着大家投降。事实太残酷了。他宁愿自己死,自己的家人宗族都被处死,他也不愿意看到西凉的几十万百姓因为他们的造反而全部死去。

大家坐在一起商量。今年,部队如果能打下三辅,占据长安,就会有大量的钱财,大量的粮食,西凉就可以得到喘息的机会,大家都还有活路。如果不行,恐怕只有投降了。

现在官军的部队里,除了从洛阳赶来的周慎两万北军,其余全部都是西凉人。这些西凉人很多是他们的朋友,大家都知道他们为什么造反,都知道西凉的现状,所以谁都不会真刀真枪的和他们交手。这些朋友中,有些人甚至巴不得他们马上带着部队打到长安去。西凉的将来,西凉几十万百姓的生命,比什么都重要,甚至于过了他们对皇帝陛下的忠心。所以韩遂有信心。

他现在担心的是董卓,还有就是从冀州赶来的援军。

董卓和北宫伯玉是好朋友,和他没有太深的交情,他一向瞧不起这个人。他的老师张奂非常鄙视董卓,曾经把董卓贿赂他的财物丢出了大门。去年皇甫嵩在西凉平叛时,董卓还是中郎将,屯兵在武威郡的姑臧。他奉命率军过了黄河之后,和皇甫嵩非常有默契,待在陇西一战未打。后来他升了将军,归张温节制之后,事情就有了变化。董卓的本性很贪婪,非常贪婪,无论是权势,钱财还是女人,他都垂涎三尺。这也无可厚非,西凉这种人多了。但他在贪婪之外还残忍和嗜血,极度的残忍和嗜血,这在西凉就他一个。

所以当董卓通过北宫伯玉来向他们要钱时,他们感到了危机。西凉战场上,论实力,就他最厉害。如果他带头反击,事情就很麻烦。自己要给,但边章不同意,坚决不同意。

还有就是从冀州来的李弘。他已通过朋友,知道了李弘其人和他的风云铁骑。这样厉害的年轻人到了西凉战场,对西凉来说,到底是祸还是福呢?

面对一只凶猛的豹子,外加一只虎视眈眈的豺狼,韩遂感到了巨大的压力,他心里不免惴惴不安起来。

杨秋匆匆走了过来。杨秋是归属羌人,一个部落领。

“将军,六月惊雷派人来了。”

韩遂心中一喜,急忙问道:“雷帅的位置在哪里?”

“快到陈仓了。”杨秋笑道,“雷帅这次度奇快,大概是怕我们先打进长安,抢了他的那份钱财。”

韩遂轻轻一笑。他抬头望望天边最后一丝余霞,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暖意。这几个羌人兄弟,永远都是自己真正的好朋友。

漆黑的夜空,繁星点点,一弯弦月悄然挂在遥远的天际。

李弘,李肃并肩而立,远远望着一支飞驰而来的骑兵大军。

战马奔腾的轰鸣声震耳欲聋,溅起的满天灰尘几乎遮掩了半边夜空。

李弘飞身下马,迎上纵马而来的马腾。

李肃稍稍犹豫了一下。一个中郎将下马去迎一个军司马,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自己的官职虽然比马腾高一截,但比起李弘,自己又低了一点。既然主将都下马去接,自己只好也下马了。

马腾高大结实的身躯就象一堵墙,给人一种牢不可破的感觉。方方正正的一张脸,浓眉大眼,双目顾盼之间虎虎生威,锋芒毕露。

李弘立即认出了他,这种人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群绝伦,一看就是那种肝胆相照,义薄云天的好汉。

李弘暗暗喝了一声采,高声大叫道:“是马大人吗?”

马腾显然很吃惊,他从来没有看过一个比自己官职高多了的大人亲自下马来接。马腾赶忙下马,远远地躬身行礼,大声说道:“下官马腾,拜见中郎将大人。”

李弘几步就跑到马腾身边,笑着说道:“马大人,你来得好快啊。”

马腾看到李弘那么年轻,心里没来由地涌上一层火气,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那么客气,怎么说也是给足了自己面子,不能太无礼。

他淡淡地笑了一下,低声回道:“军情紧急,不能耽搁。多谢大人来接。”

李弘笑道:“你是西凉的英雄,当然应该接了。”随即回头冲着李肃喊道:“李大人,快来见见马大人,你们不是认识吗?”

马腾看到李肃,那股火气顿时爆了,他冷冷一笑,挺着身躯,手扶战刀,大声叫道:“下官马腾,拜见李大人。”

李弘一愣。这个马腾,果然厉害,手捉战刀,杀气立时喷吐而出。厉害。不过看架势两人之间有过节。

马腾手扶战刀大吼一嗓子,不要说没有礼节,就连最起码的礼貌都没有了。

李肃被他的气势所逼,身形滞了一滞,立即站在了原地,满脸堆笑地躬躬手,大声说道:“寿成兄一向可好?”

“你不在董胖子那里,跑到李中郎这里干什么?”马腾怒气冲天地问道,随即想起来什么,浓眉紧锁,张嘴吼道:“这袭击之计,是不是董胖子定的?”

李肃不高兴了。他挥挥手,寒着一张脸,冷声说道:“寿成兄,李中郎就站在你旁边,你这样没大没小地叫着,是不是有辱你名门之后的声誉?你眼里还有李中郎吗?”

“嘿嘿……”马腾看都不看李弘一眼,手指李肃,杀气更盛,“声誉?死胖子带着你们杀掠无辜,奸淫妇女,喝人血,吃人肉的时候,你们的声誉呢?”

李肃失了面子,脸色白,显然有些怒不可遏,他极力忍耐着,大声说道:“寿成兄,大家敬你是条汉子,都在西疆这块地方刀头舔血讨生活,你不要太过分了。董将军要治你,还不是手到擒来。你不要以为我让你三分是怕你,有本事咱们明天比比谁拿的人头多。”

马腾的眼睛蓦然瞪大了。

“董胖子也是西凉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难道喝西凉人的血还喝得不够吗?”

李肃看了一眼李弘,大声说道:“寿成兄,你好象忘记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小槐里,不是陇西。”

马腾立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侧目向李弘看去。李弘正在很有兴趣地看着着他的骑兵战旗,好象没有听到。

听到两人不说话了,李弘转身对李肃喊道:“校尉大人先回吧,我和马大人说几句话。”

李肃瞪了马腾一眼,朝地上狠狠地吐了口吐沫,转身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