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张翠娥陪柏寒温习功课后,叫柏寒先睡,她要去奶奶房里,有事商量。柏寒说:“娘,我也要去!”张翠娥笑着说:“儿啊,娘和奶奶商量的,是大人的事,小孩子是不能参加的。”柏寒笑着说:“娘,我能猜到您和奶奶商量什么事?”“哦?”张翠娥不信:“你知道什么,说说看?”柏寒低声说:“娘,您是不是去向奶奶告状?为了大伯卖米的事?”张翠娥笑了:“这你也知道?看来你读书不专心,有点三心二意哦!”柏寒辩解说:“我是中午看到的,买米的人很多,但他们都在嘀咕,米价太贵了,可买不起也要买,没办法!娘,大伯为什么卖那么贵?”张翠娥说:“你大伯为什么这么做,我们都不知道,娘去找你奶奶,不是去告状的,而是去商量怎么办的?”柏寒忽闪着明亮的眼睛说:“娘,您说,卖贵了,是不是不好?”张翠娥说:“这是大人的事,你这小脑袋,就别想这么多了,我去去就来,你先睡吧!”

这次百年不遇的水灾,江南受灾严重,死伤众多,损失不可估量,仅无家可归者,就成百上千,对人们的生活,造成极大不便。唯独范家的葆春堂,不但毫未损,还狠赚了一笔,真是生财有道。农村船只众多,但载不下等待救援的群众,有的木船因为上的人太多,一不小心侧翻了,又会多死几条人命。范家拥有运输船队,本可以伸出援手,救助被水围困的人们,他们确实去做这件事了,但你要上船或是把财物搬上船,他们要一笔劳务费,不然,你就是呼天抢地喊救命,他们的大船从你身边经过,也充耳不闻,视而不见。范家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引起了众愤,有人表示,等水退后,要向县衙告状,范镇长不顾百姓安危,只顾谋取私利,根本不称职!

通常在普通人的眼里,丧事用品店是沾些晦气的,张翠娥既是老板娘,又是沈家的二少奶奶,身份尊贵,应该不会到那里去吧?没有,三个店中,张翠娥最关心的正是丧事用品店。杂货店经过张翠娥几天的整理,已焕然一新;肉店是最不需要操心的,张翠娥只是关照,不要宰杀病死猪卖,另外在卖肉时不能短斤缺两,价格公道些,少赚些没关系;在丧事用品店里,张翠娥对伙计们说,如果乡下有人死了,家属来买棺材、香烛、白布什么的,不要挣他们的钱,能保本就行。伙计不解地说:“为什么?做生意不就是为了赚钱吗?人只死一次,花点钱也是应该的,我们卖东西挣钱,没什么不对呀。”

张翠娥分得的三个店铺,从生意上来说,并不比大少爷和三少爷挑的错,只是,店里的环境显得脏乱些,没有其它店的整洁。大少爷和三少爷都忽略一个事实,其实,店铺虽然归在名下,但开店又不是亲自上阵,干活都有伙计的,只要生意好,脏点有什么关系?三人在一张分家的文书上签上名字,沈太太作为主持人,范镇长作为见证人,都在纸上签了字,最后交给沈太太妥善保管。沈太太说:“老金,店里伙计的工钱,你给他们结算清楚,从明天开始,伙计们的工钱,就不是从我这儿支出了,谁分得谁负责。”老金年纪虽大,但办事依然干练,他说:“孩子们的工钱都结算好了,明早我就给他们下去。”沈太太对大少爷、三少爷说:“你们听好了,沈仁商号的店,虽然分给你们了,但店里用的人,你们尽量要留用,若是想换人,要多给他们一些工钱,好让他们有个安顿,沈家有今天,也有他们的功劳,我们不能做过河拆桥的事!”三少爷说:“娘,我们知道了,他们干得好好的,我们不会叫他们走的!大哥,你说对吧?”大少爷点头:“是啊,开店少不了人,还用原来那些人吧。”范梅花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范镇长转向董素芬,说:“沈太太,我们是不是商定一下,具体的份额,具体的分法?”董素芬说:“我也不让谁吃亏,九家店,每人挑三家,鸿德先挑,然后翠娥,然后鸿福,至于银两,清点有数目的,三份平摊就行,田地和房子,都是一分为三,这样还算公平吧?”范梅花听太太这么说,抗议道:“这怎么叫公平?鸿德可是长子哎,他多分的在哪儿?三个都一样,这怎么可能?我们不答应!”沈太太说:“你别急,我心里有数,我事先拿开一份的,是留给我养老和家里开销的,多给鸿德的,就从我那份里拿。”范梅花心说,从你那儿能抠到多少?我们是要明的,但当着众人的面,她没说出来。张翠娥说:“妈,家里七零八碎的开销很大,您的留着用吧,我和柏寒开支有限,能过就够了,还是把我们的分一半给大哥大嫂,他们开店经营用得着的。”三少爷摆手说:“二嫂,您傻啊?您不想想,您也有店铺要经营,再说,抚养柏寒也需要钱,哪有嫌钱多的呀?”

三少爷明白,大哥哪有大嫂精明,大嫂有她的小九九,她娘家欠的十几万两银子还没还呢,要是沈家全由大哥当家,那范家得的好处会更多,我们沈家的钱也是辛苦挣来的,不是平白捡来的,岂能这么流走了?另外,三少爷也考虑到,分家暂时对沈家的事业有不利的一面,但对自己、对二嫂母子是有利的,自己也能安顿好小凤,尽管没对小凤产生爱意,但还是有点喜欢她,带她出来时,答应过要保护她,做人要言而有信,虽然小凤不会女红,没有二嫂这么能干,但她能安心留下来,并愿意去布店帮忙,这是可喜的,就是将来自己娶妻结婚,也会把她留在身边的。生活是需要钱的,分家了,自己就能拥有一大笔钱,可以自己支配,尽管现在去帐房拿钱花,不会有人说话,但钱是家里的,用来总有些不便。还有,自己要求分家,并没有和大哥争当家的念头,只想分得一份家产,银子也好,商铺也罢,作为沈家的少爷,这也是应得的。

端午节到了,张翠娥从书院的竹园内,采集了新鲜的竹叶,用糯米、腊肉、红枣、冰糖等,包了两大锅的粽子,一锅是沈家的人吃的,一锅是给佣人们吃的。其实两锅完全是一样的料,但大家庭讲究个主次分明,主人和佣人是不在一张桌上吃饭的,烧饭烧菜也不在一个锅。大少爷说:“今年二弟过世,家里开销大,最近生意一般,店里那些人,就不用给他们吃粽子了,浪费!”张翠娥平静地说:“端午的粽子,中秋的月饼,过年的火腿,都要给的,今年也不能少,这点开支不算什么,可不能失人心。”三少爷看着秀外慧中的二少奶奶,说道:“二嫂说得对,人心齐,泰山移,我们要把眼光放远一点,生意不好是暂时的,商号的声誉才是长久的,我们不能为了省几个小钱,而失去沈仁商号这块金字招牌的光彩!”张翠娥笑道:“三弟说得真好!”

这日晴天,西汇街上,有小贩挑了竹篓在卖鸡雏。春光融融,正是养鸡的好时节。柏寒吃过饭,正要去书院,走出大门,见有鸡雏卖,那毛茸茸的小鸡,你挤我、我挤你,叽叽喳喳地欢叫,十分可爱,柏寒感觉有趣,想养几只,看着它们长大。他叫小贩放下担子,挑了1o只小鸡,只是手里不好拿,要用竹篮放着才行,于是叫小贩跟进沈宅,想在院子里挑,顺便叫母亲付钱。他们刚进院子,迎面遇见了范梅花,范梅花瞅了一眼,冲着鸡农叫道:“这里不许养鸡!鸡要到处拉屎,臭死了,快点出去!出去!”柏寒说:“伯母,我想养几只小鸡,养在我的屋里,不会弄脏院子的。”范梅花连连摇头:“不行!你三叔养了只野鸡!你这么小,就想养小鸡?这不是糟蹋粮食吗?”几只小鸡,能吃掉多少粮食?柏寒委屈地说:“伯母,让我养几只吧,我和柏康哥各养5只,行吗?”范梅花大声说:“不行!柏康是乖孩子,才不会养什么小鸡!”张翠娥听到院子里的说话声,走了出来,看到眼前情景,便温言劝说儿子:“柏寒,乖,别贪玩,听你伯母的话,小鸡别养了,快去读书吧。”柏寒不敢违抗,带着小贩退了出去,不免有点失望:没有了父亲,我连这小小的愿望都无法实现吗?

大少爷想当家,这个要求并不过分,甚至是合情合理的,沈太太知道大少爷能力有限,所以,借着小儿子没回家的理由,暂时缓一缓。儿子是沈家的血脉,他当家,沈太太自然放一百个心,让她隐隐担忧的是长媳范梅花。别看大少奶奶的模样有点马虎,但她的心地可不马虎,很有一些鬼主意。早在老爷去世后,范梅花就试探过,要她爹范镇长出面当证人,把沈仁商号交大少爷接管,沈太太没理会,直接叫二少爷代管,范梅花的想法才没得逞。这回,她又那么性急,不知安的什么心?董素芬说:“鸿德,你不要着急,我会安排好的,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会少的!沈家需要一个男人,像老爷和你二弟那样,当家作主,振兴门庭!你读书少,做生意不精,不懂的地方还很多,往后要多动动脑筋,把打麻将的时间花在读书和经营上,做人要实,做生意要活,凡事要有主见!你平时不努力,急来抱佛脚,真要当起家来,不是件容易的事。”

下午,柏寒和表姐去逛街,街头流动的小贩,在卖爆竹、冰糖葫芦、茶叶蛋、海棠糕等,柏寒买了冰糖葫芦在吃,芳萍拎着几只小红灯笼,在街上兜了一圈,正往家走。离家近时,忽听得前面隐约传来哭声,正是沈宅的方向,柏寒有些诧异:新春佳节,大家都喜气洋洋,何来如此悲痛哭声?临到家门口,柏寒感觉有点不对劲,拉了拉表姐的衣角说:“姐姐,怎么哭声像是在我家?”芳萍也听到了,真是从沈宅传出来的一片哭声!这是怎么回事?沈柏寒以为奶奶生了意外,就急匆匆地往里走,行到院子里,碰到了堂哥柏康,柏寒问:“哥,里面怎么啦?”柏康用手一指,说道:“柏寒,你可回来了!你不知道吗?你爸死了!”柏寒大吃一惊,哪里肯信,以为他在开玩笑,但这样的玩笑未免太过分了!柏寒生气地说:“柏康,你胡说八道!”柏康见他不信,就说:“我亲眼看到的,就在里屋,骗你是小狗!”张芳萍推了柏寒一把,说道:“别听他胡说,我们进去看看!”

沈老爷在五年前去世的,当时一家人刚吃罢饭,老爷酒喝得多了些,踉踉跄跄走向睡房,想进屋休息,不料脚下一绊,摔倒在地,呻yin几下就不动了。一家人慌了神,赶紧请了郎中来,郎中说,老爷因兴奋过度,气血凝结,梗塞了心脉,回天乏力了。斯人已去,生者尚存,沈宅并没乱了阵脚,二少爷沈鸿才,在家人的支持和帮助下,挑起当家重任,几年来,把沈宅管理得井井有条,把商号经营得红红火火。

大少爷和范梅花,虽现近日没见三少爷的影子,但素知他喜欢游玩,说不定又出去游山玩水了,因此并没在意。三少爷回到家里,小凤笑脸相迎:“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您盼回来了!”三少爷笑道:“不会吧?我才出去几天,你就得相思病啦?”小凤娇嗔道:“是啊,您在的时候,也没觉得特别的好,可您一出去,我就日思夜想,我现,我真的离不开您了!三少爷,您可不能不要我呀!”三少爷笑道:“你放心吧,我把你带回来,自然会照顾你,我以前虽有点游手好闲,但人是会改变的,我现在知道怎么做了。”小凤搂着他的脖子,开心地说:“今生今世,能够遇上您,真是我的福分啊!对了,您吩咐裁缝做的衣裳,前两天就做好了,已经让人送给那些穷人家了,大少奶奶知道了这事,嘲笑我们是傻子呢!”三少爷亲昵地摸着她的头,笑道:“我们喜欢做傻子,她管得着吗?”

张翠娥连夜做了安排,找好了人,各就各位。半夜里,范梅花听到外面有声响,对丈夫说:“你听,外面是什么声响?好像人很多,很忙的样子,要不出去看看?”沈鸿德说:“反正和我们无关,看什么呀?睡我们的觉吧!我还想要个女儿呢!”范梅花在被窝里推了他一把:“去!我才不上你当!给你生个儿子够了,十月怀胎,受累的是我们女人!”沈鸿德笑着说:“老婆,你这块地肥,不生也是浪费呀!”范梅花使劲拧了一下他的耳朵,疼得沈鸿德哇哇在叫:“你轻点,别把我的耳朵揪掉了!”

第二天清早,在沈宅的门前,人声鼎沸,如同过节一般热闹。还有“沈仁商号”的布店和肉店门前,也是人头攒动,三少爷和二少奶奶,向人们热情招呼着。原来,沈家正在卖米和卖面粉,伙计们吆喝着,忙碌着,有人掮米,有人磅秤,有人收钱。因为价格便宜,质量又好,顾客围得水泄不通。卖米的价格,不到大少爷卖米时的三分之一。三少爷还贴出告示,声明上次卖的米,是其他商户寄卖的,价格是别的商家定的,所以比较高,要请大家谅解,这次以成本价销售,欢迎大家选购。

灾民奔走相告,蜂拥而来,三天功夫,就把几十万斤的大米和面粉,抢购得所剩无几,人们都说沈家办了件大好事,解了百姓的燃眉之急!三少爷把卖剩下的一些,派人送给了一些孤寡老人,他们没有人照顾,也没钱来买米,但也迫切需要粮食啊!这次战决的行动,赢得了大家的赞誉,沈家没有把赚钱放在第一位,心里还想着乡民,比镇长家强多了。沈家这次卖米,不但没挣,还贴了运费和人工,但沈太太、二少奶奶和三少爷,心里都很高兴,唯独大少爷和大少奶奶,一想起这,气就不打一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