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米香”是一家远近闻名的酒家,位于小城外的溪水河边,地方偏僻。但因店内有多种的招牌菜,是以不论远近,好食的人总会特意到“稻米香”来一饱口福。这一日,店里推出新菜,名曰“万佛朝宗”。是时佛教盛行,店老板推出这一新菜,无论贫穷富贵,人人都来到店里开开眼界,更主要的是希望借此积积恩德。大家来到店内,和往日酒家的嘈杂不同,今天店里黑压压的人头,但却几乎是寂静无声!众人坐于堂上,虔诚地等着新菜出来。不久,店小二叫喊着:“上菜了——”那道众人盼望已久的“万佛朝宗”终于端了上来!这道菜,是用豆腐、萝卜等材料做成。这是店老板一早公布出来的。待得菜放到桌子上,店小二揭开盖子,众人无不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见那菜,用豆腐雕刻出一尊佛像,散着微微的光芒,真是鬼斧神工!使得特意前来试菜的客人竟没有一人愿意动筷子,只怕亵渎了神灵。于是店内便出现了奇特的现象,来试吃的客人手拿着筷子,脸上挂着惊叹的表情,一边虔诚地坐在饭桌前,就是没有人伸出手去一尝味道!

傍晚时分,客人们终于欣赏完毕,留下原封未动地菜肴6续离去。老板娘名曰吕氏。只见那吕氏一脸妖媚站于门口送客。眼角流露着精光,竟是一习武之人!她微笑着送着客人,回头看那一桌一桌未动过的菜,不禁觉得这乃是生平见过最离谱之事!转过头来,笑容忽然凝在嘴角。人的脸上若出现这种表情,一种是看见仇家或讨厌之人,一种便是突然之间见到了奇特的事!此刻,吕氏正是看见一个头不长不短在后面扎成一束的年轻人,在离去的人群中相反而行,正往店内走去。吕氏阅人无数,但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一个人,是一个男人装束,脸上风波不起,细眼看去,坚韧之余流露出不一样的神韵,又仿佛随时准备消失一般!可以说,吕氏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男子。只见他进得店中,自顾自坐下来,拿了筷子便开始大块朵颐!

吕氏走上前去,在他对面坐下,道:“小哥也不问问我这主人?”

那人道:“你便当我是乞丐,将这无人要吃的剩菜赏了我吃便是了!”

吕氏轻轻一笑:“乞丐?看小哥的气势,又怎么会是乞丐!”她在心中暗暗衡量,难道是河南刘家派来的?便道:“小哥何必等不及,我们即已约好今晚三更时分,便断然不会临时逃脱!你家主子竟是如此不相信我们夫妇吗?”

那人抬起头来,声音尖细,道:“你与别人的约会,何以算到我的头上!我是不会坏你好事的!”

吕氏定眼看他,竟不像是撒谎之人!随即笑容荡了开来,道:“好个能说会道的英俊小哥!”她看着他把那众人敬仰的“万佛朝宗”毫不客气地吃掉了,心中倒是稍稍一阵惊讶。那人抹抹嘴,道:“谢啦!”吕氏道:“小哥吃饱好自生离去,莫留在此处。”眉眼一转,又喃喃道:“若不是今晚的约会,倒想把你留下呢!”那人一笑,道:“夫人倒是风流。只怕留了我你会后悔!”吕氏听了,眼睛一抬,纤纤的玉手抚了抚头,道:“小哥言过了!若有胆子今晚便留下!”

那吕氏的丈夫,名叫吕大头,正站在不远处,此时才出话来,声音洪亮:“你不怕他今夜丢了性命?”

本来那人已走至门口,听到这话,回过身来,脸上难得地上过一丝迷茫,瞬间消失,道:“可以没命吗?”

吕氏奇道:“怎么,小哥倒想没命了?”

吕大头大笑一声:“想死,也得让婆娘用一用啊!”

这对夫妇真是奇怪,在外人面前好似一对勤勤恳恳的恩爱夫妻,现在妻子当着丈夫的面勾引男人,做丈夫的不仅不生气反而帮着妻子去勾引男人。甚至身子一晃,飞快到达那人身前,伸出手来抓住了他的肩膀,道:“看你也不想活了,就留下来吧!过得今夜,说不定还可以留下美好的回忆!”说话之中,更向吕氏挤眉弄眼,那吕氏便“吃吃”笑着,出一声娇呼:“死相!”然而更奇的是,那被抓的人丝毫没有反抗,反而顺从地坐了下来,道:“你们不需把我锁起来。”那吕大头正想把他锁进屋里,听他这样说,手便停了下来。那人接着道:“我是不会走的。”

吕氏站起身来,笑道:“嘻嘻!小哥既然如此说,我便遵命了!今晚你若想保命便乖乖呆在里屋莫要出来!”转身叫了吕大头,“我们到后面准备去。”

他们究竟要准备什么呢?在这偏僻的郊外,那奇怪的人究竟为何要挤身于危险之中,等待他的又将会是什么?

夜色渐浓。万籁无声。

那奇怪的人躺在内屋简陋的床上,坚硬的木板让他睡得腰痛。经历的事情太过奇特,让他忽然有了一再探险的勇气。又也许,他只是在试探着命运的限度。他等待着,寂静的夜里传来后面小溪的流水声,远处传来令人断肠的笛声,勾起他无数的回忆。他闭着眼睛,表情越来越痛苦。仿佛内心正受着千军万马的践踏。他等待着,痛苦越来越深。渐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再也不能留心听外面的消息。

吕大头和吕氏坐在堂上,神情肃穆。他们打开着大门。虽然他们心头害怕之意随着夜色的加深逐步地加重,却并没有因此而落荒而逃,反而坐在这里打开大门等待!因为他们知道,无论如何他们都是逃不掉的!只有在这里乖乖等待,或许还有一线机会。此刻吕氏脸上的妖媚已然退去,吕大头脸色凝重地坐在她旁边。不久,门外传来快马的声音,两人脸上露出一点喜色,毕竟,他们有伴了!门外之人觉不会是“他”,因为他无需骑马而来。所以,这必定是河南刘家的刘星捶!此人擅长使一对锤子,在河南一带可以说是无所不敌!曾经一人和十六人对战大胜而归!然而今夜他只能说是赶来和他吕氏夫妇一起送死而已!江湖中有时候就是有这种义气,不一定是什么正人君子,但若是交情深厚便自会生死与共!随着一声“嘘”马声,门外走进一人。这人,生得五短身材,一身筋肉练的异常粗壮!腰间别着一对锤子,正大步而来。

吕氏夫妇起身,双手一拱,刘星捶还了礼,三人对望一眼,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

想他三人,几年之前也是在江湖上有着响当当的名号的人物!吕氏夫妇,人称“多面双吕”,两人生性好色,仗着“吕氏十八式”在江湖上随性而活,几无敌手!江湖上提起“多面双吕”,几乎可以说是闻之色变!那吕氏擅长易容,更做得一手好菜,经常在路边或路途中摆出酒馆,可以让你一饱口福,遇到仇家,却也会在瞬时然你痛苦死去。而那刘星捶,在河南闯下名号后创办了刘家铺,手下众多,一时声势渐大,霸气临人。然而在两年前,三人都不小心得罪了一个不该得罪的人,竟弄得马上销声匿迹,隐姓埋名!然而是祸躲不过,一年前前三人同时接到那人的信,信上写道,要三人今晚三更在此等候!

三人知道那人脾气,若照着话去做,或许他一时高兴,还有饶他们的机会,否则,就算要他们即时死去,他们也只好拿着武器自行了断以免受苦痛!

三人站着,刘星捶黯然道:“我们就这样等着吧。”

于是三人直直地站在堂上,不再言语!

他们,究竟等的是何许人也?竟让这三个武功高强之人如此俯?浓浓的夜色下,细小的灯火在轻轻地跳动着,就像灯前三人的心,在静静地、凌乱地跳动着……

树树秋声,山山寒色!汗下此夜,叹息未应闲!只见灯火一跳,一个人影便如鬼魅般出现在三人面前!

这人身穿青黑色的衣服,长在夜风中飘动,瘦长的身影散着迫人的气息。在夜色中,他薄薄的嘴唇轻轻一撇,出轻轻一笑,“好,都在。”

吕大头挺了挺身子,咽了咽口水,道:“我们都在。”

那身影道:“不错!这次不再逃了?”

吕氏道:“只怕我们不管逃到哪里都是一样的!”她重重叹了一口气,“只怪我们当日!……”她再重重叹口气,悠长的叹息声如丝一般传了出去,使听到的人无不眼睛一酸而心生怜惜之情!但那身影却出一声笑,声音不冷不热,道:“吕氏,莫要用你那套迷魂法。徒增笑料!”吕氏抬眼望去,只看到一个漆黑的影子,甚至比夜色还黑!

吕大头见吕氏困扃之态,闷声道:“要杀要剐,尽早便是!”

那身影也不出声,只瞬间拿出一柄剑来——那剑,泛着青色的光芒,出一阵轻轻的吟叫声,绵长不绝。刘星捶三人不禁暗叹一声:好剑!此剑名曰“青龙”,传闻会自己择选主人,不跟卑鄙小人,却也不随江湖上那些名声在外的正人君子!相传多年以前华山派的一位掌门几经辛苦得此剑,欣喜不已,在华山之顶舞于众弟子面前,三招刚过,便吐血身亡!过后此剑便不翼而飞,再次出现时便握在了无风谷主的手中!

不错,眼前这人,便是行事怪异的无风谷主段无风!传说他俊朗非凡又邪气逼人,生得一双细长的眼眸,瘦长的身子有时毫无声息,不满的时候便寒气四射,剑术出神入化,往往在对手还未回过神的时候剑尖已刺穿了他的喉咙!堂上三人看到这把青龙剑,冷汗已渗了出来。段无风轻轻晃动着剑,青龙便如同在空气中划出几道痕迹,悄无声息地刺痛了对面三人的喉咙。

刘星捶见那人把自己当蜘蛛的网中物一般玩耍,忽地深吸一口气,道:“段无风!你出手吧!我等虽然害怕,却也绝无不战而降之理!你尽管放马过来,我等接招便是!”

吕大头忽地来了豪气,附声道:“不错!就算死,也要战死!”

言毕,双手往身后一探,拿出了他的兵器——一根类似于新婚之夜挑开新娘头巾的小棍子,尝约一尺三寸,人称“点头棒”,吕氏听得丈夫如是说,也从身上抽出一根软丝带,正是吕氏的成名武器“夺命红惆”!两人对望一眼,相互一点头便同时出手,一人攻头,一人攻脚,而那刘星捶便拿出他的捶子往段无风身腰招呼而去!段无风气定神闲,拿着一把青龙剑也不回招,只如一片叶子左摇右晃。窗外,月亮缓缓地从云层中出来,月光浸水水浸天,一派空明互回荡。月光之下,只见那段无风嘴角泛笑,竟如同抓老鼠的猫,在享受玩耍的乐趣!渐玩无味,更故意放慢身法。那刘星捶三人都在另外两人的攻击之中寻找段无风的漏洞伺机出招,刘星捶一招“流星探月”攻向段无风的头部,吕氏的丝带如蛇般自段无风的脚步缠绕而上,见此良机,吕大头一声大喝,“点头棒”使出一招“棒打鸳鸯”直向段无风胸前攻去!吕大头心头暗自一喜,这下你可中了!然而说时迟,那时快,斜里冲出一条人影,自杀一般往吕大头的棒尖撞去!

此人是谁?正是吕氏留下后屋的那个奇怪的年轻人!

话说他在屋内听着笛声兀自陷入苦思之中,思绪如同潮水一般汹涌而至,脑海中不断闪现出近日来的种种难受之处,渐渐觉得索然无味,竟有了死了百了之意!忽然就被一阵打斗声惊醒。他回过神来,想起自己留在此处的目的,不禁又黯然神伤。他看向窗外,天空中乌云遮住了那月亮,夜风在树林中出哭泣般的声音。他抹一抹脸,脸上却并没有眼泪。屋外的打斗声越来越响,他便起身向外走去。到得那四人打斗的地方,只见那店老板夫妇和另外一个短小精悍的汉子正围攻一个瘦长的身影,正是段无风!月色之下,那奇怪的年轻人只见得段无风时而闪现的脸庞竟是用一块黑纱遮住,凭添了几分鬼魅之意!在年轻人的眼中,段无风左躲右闪,在三人的夹攻之下似乎是无法还手。他心中想到,这卑鄙的店老板,不知看中此人的何种物事,约了那短小的汉子一同欺侮这瘦瘦的人!他看着看着,身边不时有那刘星捶打散的家具崩射过来,然而他闪也不闪,心中感慨万千,横竖不再恋生,若待会能在关键时刻就此人一命,也不失为好事一桩!待他看到吕大头一支棒子往段无风胸前点去,如若点中,必定穿洞而死,瞬即出人意料地冲了出去往吕大头的棒尖撞去!

他这一举动,本是抱着送死的决心,因此可以说是半闭着眼睛就直冲了出去。因他身材较之矮小,是以那“点头棒”原是攻向段无风胸部,但到他冲了出来便是用脸去迎接那棒尖,如若中招,只怕是脑穿而死!吕大头见斜里冲出一人来,也不收势,那人半闭的眼睛眼见棒尖凶狠地往自己脸上招呼而来,心想,待会肯定会死得很难看!瞬即闭上了眼睛,只觉得脸上一阵撕痛,似是棒尖在脸上狠狠划过的缘故,同时身子被人拉扯一般急向后推去!他张开眼来,只见段无风伸手提着他的衣领,眼中透出不悦,怒道:“作甚么冲出来多管闲事!”语气像愉悦的玩耍被硬生生打断一般极其生气。但在他说话的同时,那奇怪的人也非常不快的叫道:

“你作甚么拉开我!坏我好事!”那人痛苦的叫着,脸上想必伤口不浅,痛楚不堪!

吕大头三人见了,虽然不知刚才是否能成功而且多半也是不能成功的,但心中还是怨恨不已。吕氏夫妇认真看去,现那冲出来的正是今日留在后屋且早被自己遗忘的年青人!吕氏一顿脚,道:“被你坏了好事!”这声音传到段无风耳中,他便眉头一皱,看向那奇怪的年青人,只见他一脸怨恨地看着自己拉他衣领的手,段无风心中升起一种新的愉悦!而那头刘星捶招呼一声,三人便再次攻来,段无风提着年轻人轻松闪了几招,忽然觉得意兴阑珊,青龙剑随意一挥剑气便向三人逼去,使之狼狈摔倒!段无风提着那年轻人,把剑一收,道:“今天就到这里!且留你等一命!”话语到最后竟已在几里之外,三人在地上喘息,不禁骇然!世上竟有如此武功之人!若不是刚才段无风只把他们当老鼠般戏耍只怕早已不知魂规何处!良久,三人仍望着段无风远去的方向,东方吐了鱼肚白,门外,草低木落,风严水泛。秋,正悄然而来。

刘星捶站起身,“无论怎样,我们算是逃过了!”想接了通知的这一年,提心吊胆,胆战心惊,回头想来都在过着非人的日子。那段无风,也忒是狠毒!

吕氏虚脱一般靠在吕大头身上,道:“只怕他不是人吧。”否则何以他三人连人家半招都招架不住!又道:“那年轻人……”语毕自嘲的笑了一声,语气中有着些许的庆幸,

“那年轻人,成了他的新玩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