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并不生气,她莫名高兴起来,试探道:“那,你呢?”

乞丐只略略点头,面色却越阴沉起来:“我们没有钱,买这些东西作什么。”说罢转身就走,杜雁泠跺跺脚,满心不舍,可也知道他所言非虚,只得饱含歉疚地对那摊主说道:“等我回家取了钱就来买,你可都给我留着啊。”说罢闪身躲入人潮中,只留下满脸愠色的摊主独个骂骂咧咧了很久。

她颇有不甘,只是如此却真真叫她坐立不安,踌躇半晌,她索性豁出去了,大声说道:“这些戏子神女也不是什么清白人物,进了大户人家便恃宠而骄的也不在少数,难道你们说的这几位真的都是贤良淑德之辈?”

“您来点儿什么?”小二已来到身边。

杜雁泠愣住了,不敢相信他竟真答应了,心中一急,不免高喊:“喂,等等,我,我还有点事呢。”

她的身子顿时抖了抖,心中有些害怕起来,若他真有歹意该如何是好,这手里的断枝别是射向自己的吧,刚才那两人的死法实在不堪入目,想到这里,她牢牢盯住他的手,生怕那一抖,自己一条小命就没了。

多年之后她每每回想起这一幕,仍是免不了纤手暗抖。她的人生从十七岁开始,历经了多少生离死别,纵然她一一狠心面对,但对这一次却是永远铭记在心,并时刻挂念着。那声饱含情意的呼喊让她屡屡念及便潸然泪下,纵使渐渐模糊了说话人的身影,那声叫喊却是一直记忆忧新永挂心间。

“哼,那些装模作样的大侠不敢来,莫非我也不敢吗?现在看来也就是有些瘴气罢了,鸟儿不叫又怎样,本小姐还嫌它们吵呢!这林子有甚古怪的,某些人硬要把它说得如此恐怖,这才古怪呢,是不是啊方总管?”

杜雁泠不答,只算是勉强同意了他的话,虽是心有未甘,却还是乖乖闭了眼,照着他说的方向先是远离了小道,后又朝着所谓的东面爬行。

离了小道草木更是茂盛,绿绒绒的好似厚地毯,她又用衣袖裹了手掌,爬了许久倒也没伤着。偶尔偷着睁开眼瞧瞧四周,隔了雾气看什么都觉得不真实,却若隐若现的另有一种美感,所谓雾里看花说的就是这样吧。

眼前只有忽明忽暗的光亮,周围的一切,瞧不见也抓不住。从没在白天有这样的经历,一开始她还觉得挺是有趣的,可时间长了心中自然是惶恐不安,强压着想要睁眼的念头,每次伸出手去都是一副豁出去的表情。

可身旁有人护着,不着痕迹地替她挡了树干,拂去荆棘,路上有个坎坷不平的也必定牵她绕着爬过,一路叫她稳稳当当毫无损,让她这个“瞎子”当的倒也惬意。既然没了想象中的磕磕碰碰,渐渐地,她安下心来,步履也轻快了许多。

说来也怪,两人许久也没说话,仿佛凝了全副心神做这“不雅”之事,连平日里叽喳个没完的杜雁泠也是悄无声息,低垂着脑袋,仿佛梦游一般。乞丐望向她的眼神也温柔了半分,暗想道:你若时时这般娴静不知多好,可惜,那便不是你了。

约摸一个时辰后,他像是现了什么忽然停住,凝神半晌才冷冷笑道:“果然来了。你且在此处歇歇,千万别乱动,也别出声响,我去探探路,好歹不误了方向。”

他深吸口气,轻轻掠起,纵身而去,待那灰色的身影消失,杜雁泠疲惫不堪地靠在树干上,半合着眼睛,心中却是丝毫不敢放松,耳朵也异常灵敏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鸟鸣声消失了,周围寂静一片,只有她的心跳愈加沉闷快,听在耳里隆隆作响,她惊骇地按在胸口想尽力掩住,可那一阵阵的战栗顿然传遍全身,她猛地缩了缩身子,四月的天气怎么如此寒气逼人呢。时逢正午,日光当头,可在层层雾气之下竟然丝毫感觉不出来,莫名的压力及恐惧笼罩周身,她贴紧身后的树干,紧咬贝齿,盼着乞丐的归来。

仿佛是听到她默默的呼唤,不过一刻工夫他便回来了,凑到她耳边三言两语叫她明白了眼前的处境。刚才他隐隐听到犬吠,定是有人领了猎犬来追他们,如果再这样爬下去迟早被抓,所以必须想方设法躲过。

略一思索,他让杜雁泠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爬行,她虽然不知为何,在此危急时刻却也没有问,敌人已在近旁,凡事不容多想,她知道乞丐应是有了主意,此刻也只能相信他了。

两人默默爬了约盏茶工夫,他忽然停下,仔细听了下周围的动静,又拉她侧身往东北方爬去。又是盏茶工夫,他附在杜雁泠耳边轻声道:“好姑娘乖乖闭了气,也别睁眼,一会儿便可安全了。”

她心中一惊,满腹疑问竟然憋了回去,只得照着他的话深吸口气,紧接着,他长臂一舒揽住她的腰提气拔高数丈,在林间穿梭起来,杜雁泠只觉耳畔猎猎风声,脚底踏空,唯有全身倚在他身上,腰间紧箍的臂膀是那样的炽热,仿佛透过层层衣衫直烫到她心里。她只觉得胸中气结快要憋不住了,好想大口大口地舒气,可乞丐警告之声尤在耳边,也只好咬紧下唇,一忍再忍。

他轻点树枝在浓密的雾气中穿行,前面竟然隐隐约约出现了水面,沿岸都是密密的芦苇,一片青葱,映在白雾之中堪与清流同色,满眼碧绿。四五月正是苇枝繁茂生长的时节,此一片袅袅烟波下,西风荡荡,绿浪起伏,闻之飒飒之声,真是派南国春景,谁能想地处中原也有这样丰美的景色呢。

乞丐仿佛浑然未见这般美景,几个纵身之后落入湖中,他轻巧地在芦苇丛上借力,故而落水之时并没有出太大的声响。他正落在几丛芦苇之间,尚有不大的一方水域可供容身,他略略整理了四周的苇枝,好让它们看起来形似自然。他拍拍她的脸,轻笑道:“怎么一下子如此乖了,到现在还不呼气?在练憋气大法吗?”

杜雁泠还未睁眼,粉拳已然招呼了过来,只不过下手却是很轻很轻。透过芦苇间投下的斑斑光亮,便可瞧见她俏脸微红,不知是羞是怒:“你个死叫花子,也不知会一声便把人家往水里丢,是何居心哪?”

乞丐见她这般模样也不答话,伸手折了苇杆让她含在嘴里,嘱咐道:“要打要骂先得活命啊,你乖乖沉在水里,切不可轻举妄动,我们一定能脱险的。”她也知道现在尚不是任性的时候,只是默默点了头,含了苇杆沉入水中。

入水之前,她依稀听到他柔声说了句:“真是个好姑娘!”心中登时升起一股暖意,方才所受的苦只他一句话便烟消云散了。她静静地回味着这句“好姑娘”,唇边浮起一丝微笑:自己也终于有让他夸奖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