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慰自己罢了。狗皮披太长时间要撕不掉的。”

“什么药治得好你?”

“别在一个老头子面前不好意思。别当我共党,只当我老头子,你要知道这个老头已经老到什么地步,他尿尿经常会尿在自己鞋上的,你要在这么个人面前不好意思吗?”

保长和日军出门时,那名中统霍然站了起来喊:“我是……!”阿手猛然将他压倒,一只手掐住他的脖子,一只手掩住了他的嘴,将他要说的话全掐在咽喉里。阿手听着自己的手指下出骨节的碎裂声,瞪着手下那张痛苦的脸。但是一个久经训练的特工并不是那么好死的,中统抬膝撞上了阿手的裆间,他咬阿手的手,同时用双手掐住阿手的咽喉。沉默的僵峙,短暂而漫长。零扑倒在他们身边,一声钝刀子入肉的闷响,零将那块铁片捅进了中统的肋下,全力地上挑。中统痛苦地挣扎,让阿手几乎压他不住。零放开铁片掩住那中统的嘴,让阿手可以用两只手置他于死地。那人垂死的悸动终于歇止了。

“愚蠢。共党的存在就是敌意。”

绳子被解开,零坐了起来,揉着几无知觉的手脚,恨意俨然。他仍然看着外边朝勒门的尸体,但他遵守了自己的诺言。

卅四又在脱衣服,快脱到了那个部位,他又停了,再一次大眼瞪着小眼:“两位,这个……其实我就是想说,不是每个人洗澡时都愿意被人看着的,尤其是我这副老臭皮囊。知道年青人最怕沾上什么吗?老气。什么叫老气呢?就是腐朽之气。何谓腐朽呢?比如说一个弊漏百出的政体吧,不思进取,却一味依靠特务政治来恐怖打压……”

零他们的工作是把新的尸体扔在这一层上,掩埋,再撒上一层去除臭味的白石灰。

“去找八天前的报纸。”

一个中统匆匆跑了过来,喘息着说:“鬼子!”

零从羊腿上撕下一口咀嚼着,他已经不再在乎脏了,他已经完全被同化,他很快乐。

一名军统进来,匆匆地向湖蓝附耳。

阿手从楼上下来,看起来就像要出去买点什么,他在灶边停下,阿手的父亲在那里烧火。

“走哪里算哪里,东西卖光就回来抱着破鞋吃奶奶。干活嘞干活嘞!”

湖蓝坐在桌边,在手下面前脱得一丝不挂开始穿戴他在另一个世界里的行头。他的穿衣极为复杂,至少有两个人帮手。全身的穿戴无一不是杀人的行头:肘上的滑套里装着那枝救了他一命的掌心雷,手表里可以抽出勒杀绳,手下帮他套上一枝消音手枪的腋下枪套,一套他用来救治自己的那种工具被放进枪套里的附袋,皮带扣里藏着小巧的格斗刀,西装的衣领下藏着锋利的刀片……湖蓝张开双臂,让人帮他穿上大衣。一名手下小心地叠好他的围巾,因为里边织入的钢丝也可以让他杀人。湖蓝戴上围巾,手下帮他梳头。快意恩仇的天星老魁彻底消失了,现在只有一个浑身都浸了毒的湖蓝,一个阴郁的猎杀者,从外观上看是一个富有但落拓的浊世公子。湖蓝把假腿拴上,用一种古怪的表情看着那个冰冷的东西。他放下裤管,现在他看起来像个正常人。他拿过手杖,在屋里适应他的腿。

零以那个极不舒服的姿势睡去,直到夜色降临。再次醒来时,零现自己躺在一顶帐蓬里,他先看见二十,然后看见帐蓬外边的星空。

那名军医吓得手又一抖,湖蓝也皱了皱眉:“治不好与你无关。治不好也是冤有头债有主。”

“他从来不听你的?”

街上像零第一次看见到的那样,或室内,或室外,三三两两,露着械,往枪里装着弹,瞄着对街,自然也会瞄到经过他们的人,但不同的是,那时是军统对中统,现在是军统和军队一起对付零一个人。

“是信仰坚定的共产党。但先是还有良知的人。”零说。

科长在一旁说:“小马,你爹会办事呢!十五个月欠薪都能要来,上次有人要六个月欠薪要了一年半!”

小孙女跑了过来:“要要要要要要。”

儿媳往门前多走了一步,说了自卅四进门后的第一句话:“睡了。”

被冒犯的湖蓝极具攻击性地瞪着果绿:“对先生以下的人我都可以就地处决,不问理由。”

零像其他人那样从眼角里扫视着这一切,然后像其他人一样低下了头。那个人让他难以捉摸。

“延安我没去过。不过这地方乱管别人事要被开剥的。”

鲲鹏看着卅四,拿牙签捣着牙龈。

阿手父拉着风箱,这老头除了正在鼓风的火苗从来几乎不看什么。

湖蓝挥舞着马刀从远处纵马冲来,挥刀,半截苹果飞了出去,被绑着的人已经往下瘫,他抖得说不出话来。

枪抠动,堂的一响,空膛:“日他的!真快死了呢!叫什么名字?”

卅四干张了张嘴,没有出声。

“山大王。”零看看湖蓝,又垂头,充满了失意和落寞地嘀咕。

赶车的知机,勒马停下。是那名打头站的小商人。

零下意识地拦阻一下,然后被卅四瞪了一眼,又换成了那副束手待毙的操行。

客人在他的囚笼里追问:“想知道劫先生会怎么对你我吗?”

客人很引人注目地先蜷成了一团。

零挠头,关门。一脸的痛苦。

刘仲达却在此时又退了一步,完全退入了那间密室,机簧的轧轧声中,密门关上,然后里边传出锁死的声音。

“罗密欧啊,罗密欧!为什么你偏偏是罗密欧呢?否认你的父亲,抛弃你的姓名吧!也许你不愿意这样做,那么只要你宣誓做我的爱人,我也不愿再姓凯普莱特了。”

这里才是真正的总部核心,电台、电池、相机、密码机,种种隐密世界里使用的器材都放在这里。

“那你可能活下来。但形同死了。”

“几个?”

翻译强拉他出去,附耳低声:“四个,捡回的命还要扔掉吗?老天爷都快被你气吐血了。”

零向那名好心的翻译怒:“再挺一下,可能是六个!再挺一下,八个,十个!……你怎么不帮我?”

“你是我见过最走运的人!知道吗?还从来没人从那里边活着出来!不要太贪心,你几句话救了三个人!”

“这不叫贪心!”

“你是个什么人哪?嗯?”翻译苦笑,“没见过人杀人?许了愿了苦誓要做你做不来的善事?嗯?吃斋念佛的?我不知道走运还是背运,会说两句日语,帮你们说话只为了晚上能睡得着觉。你呢?”

零沉默,只好随在那名翻译身后摇摇晃晃往前走。两名日军在后边押着。走过曾经走过的荒凉街道,来到监狱血涂的大门面前,血腥的回忆让零有点魂不守舍。像上次进去时一样,新的尸体正被拖出去掩埋,零在这里耽误了整整四十八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