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蓝今早到了陈亭,也就西南百十里地。他们已经找到了马逸林。”

他们的马队歇马在平原上,平原上燃了火堆,朝勒门正和他的同伴在摔跤。他们粗野的喧哗似乎从来不会停止。

“就这么吗?”

那位西安组组长从调度站的灯光下走过,折腾这么些天后,他已经是胡子拉碴不像人样了。他劫后余生地看了看这个调度站。调度站长从后边赶上来:“这几节车皮也放行吧?头三天它们就该出站了!”

麻怪指了指那支马队:“要走了,事就很多。干活!”他手指的方向,几个穿着他一样的羊皮,长得甚至同样丑怪的人在那里打闹,打闹的间隙中也会想起去紧一下驮子。

“三天半。”

零昏昏沉沉地看着那两家伙居然动上了手推擞,幸好动了两下手脚之后二十还记得回头照应他:“他说这样行你就再委屈会。麻怪他爸是汉人,了不起的是他妈,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是哪族人,对,他叫麻怪,自称是杂种。”

很快,一名军医被带到湖蓝床前。

“别说这个。”

“你现在知道我是共产党了,共产党没有老爷。”零起身从窗棂里往外看了一下,湖蓝正在马匹跟前调校他的马枪,看角度显然是把阿手的店门当作他的目标。零转向阿手,阿手忙退了出去。

“我不是!”阿手立刻申辩,但没人理会他。

儿子对父亲是一种责怪的语气:“爹,你来干什么?”

“爷爷从很远很远的地方给你带回来的!”他把手塞到孙子手里,这是他们从前玩过的游戏,孙子一手拿着他的糖龙,一手尽力地握着卅四的手。

小院里,一个已经开始福的妇人在正房门前看着,那是卅四的儿媳,他和卅四的儿子一样穿着睡觉的衣服,一样厌倦松散,全无希望,她就在门槛里看着,连出来多迎一步都不肯。

“你是来协助我还是监督我?”

“让这地方的活人都给我上街,我想看看各路神仙。”

阿手看看他,劈柴:“不要紧的。没死就不要紧的,死了都不要紧的,杀人都没人管,抢东西最不要紧的。你哪来?”

“国民政府教育部……”

“边币就是纸嘛。”

头领愕然地看着湖蓝:“您老开了金口还有个错?”又瞪了几个喽罗一眼,喽罗已经飞跑着去带人。

一枝枪顶上了他的头:“还想睡吗?”

卅四有点茫然,他打算先上对面的店,但又不放心地看看行李。他看阿手,阿手看他。阿手终于应付地笑了笑。卅四孤高地开步,这条街也没几步宽,他撩开了对面的油布帘子,打门:“我是国民政府……”

零终于从黄土中找到箱子提手,并企图装上去。怯怯地回:“教书的。”

茫茫的荒原上,那队惹事生非的匪帮在夜幕下策马缓行着。湖蓝已经枪入套,刀入鞘,这样枯燥的赶路让他呵欠连天。他们仍然蒙着脸。

“嗳哟!”一声之后,卅四震怒地挥舞着手杖追赶肋巴条。

“不是我的实力,而是劫先生的丰功伟业。”一股子畏惧和着敬意从靛青心里涌将上来,“冰室成政那帮日本孙子要有什么出格动作是先要知会我们的,日军要有什么搜捕行动,他们的特工也是要暗地里通知我们的,怕的就是我们被惹恼了,随时血洗了他们。”

“别碰那个。”客人说。

“所以如今的读书之人尽是鼠辈,全都这般的不思进取!”马督导的手杖又在顿。零条件反射地往后闪了一步,算是没顿着。马督导哼一声,瞪两眼,三摇四晃地走开。

刘仲达不吭气,只是听着渐近的枪声,他干嘛要给对手一个解释?

零一脸的无奈:“马督导真的很凶,他又有后台。我又没党派,什么都不靠。”

钉子的脚下溅着雨尘。他守护的院落在陈设和结构上像是一个富裕的市民之家,有几进院子、天井,迂回更多一些,四通八达的门更多一些。

“你过得太舒服了。”男人顿了顿,“你好像快忘了时间,地点,周围在生什么,我们在什么地方,我们要干什么,别忘了我们是干什么的,零。”

卅四似乎终于找到了自己要去的地方,他在某处像是世绅人家的门庭处站住,退后,又张了两望,确定,然后慢条斯理地敲门。

门开了,卅四和开门的人说着什么。

湖蓝清楚地看见那个开门人满脸的错愕。但是卅四进去了,门再没关上。湖蓝转头寻找着什么,他找到了他要找的家伙,陈亭组长正靠在墙根上擦汗。湖蓝用手指示意,那愚钝家伙居然根本没看这边,他仍在擦汗和喘气。湖蓝团了那张八天前的报纸砸过去,那家伙才诚惶诚恐地过来。

“你阁下身在敌我对峙之处,不光跟鬼子关系搞得不错,跟共党也有够铁啊?”

“在下……不大明白。”

“这里的共党基地设在如此明显的地方?”

陈亭组长看着湖蓝所指的那家,一脸惊讶的表情。

“说话。”

“那里……这个……在下……您一早就该进去那里了,在下在那里给您摆的接风酒……那里是咱们陈亭站的所在……”

湖蓝回头又看了看,他脸上露出一种罕有的困惑的表情。

给卅四开门的那名小特务跑出来,在门边东张西望地看了一回,才跑向陈亭组长藏身的街角:“他要见……他要见……”

陈亭组长着急:“快说!要点!”

小特务很居功自赏地向湖蓝点点头,然后才面对组长说:“见您老人家。”

湖蓝呵道:“快去。”

陈亭组长不动。

“一个半截进土的老共党吃不了你。也许我会让你作为组长继续在此地混着。”湖蓝不耐烦地坐在车里打着呵欠。

后边一句很要紧,陈亭组长强打了十二分钟精神向自己的据点行去。只有片刻工夫,陈亭组长从据点里跑出来,一副惊吓到了的样子:“他要见……他要见……他要见劫先生。”

“胡扯。劫先生想见谁就见谁,可劫先生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人。”湖蓝怒。

“他说他代表中共高层!他说延安应该已经给总部去电!”

“查。”湖蓝命令。

第二辆车上的电台开始忙碌。

“你去,告诉他,劫先生联络不上。看老家伙还有什么花招。”湖蓝对陈亭组长说。

几分钟后,陈亭组长又跑回来:“我照您吩咐的跟他说了。在下身份太低,联络不上劫先生。他说他不对,他老糊涂了。”

湖蓝沉着脸:“嗯。”

“他说,对了,向湖蓝……就是您老问好,让我们一起为了联合抗战而努力。”

“我说那是一定的。”

“客套话你倒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