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查为执教育部官员证件的马逸林,此人自国共停战后以政府督导身份在延安任职至今,两天前挂冠辞职。此人故居西安,出关也是直奔西安方向去,西安方面我正让西安组查实。此外,他是用三百五十现大洋买的路。”

那两个搜卅四行李的已经分出了一个,上铺开始搜索零的行李,那份熟练不像一个盗匪,而他对那些支离破碎的散架书页兴趣也远大于对钱。

班长看了看鲲鹏所拥有的那半条街,正好看见一枝在拭擦中指上了他的枪口。他连忙转过头来训斥:“闭嘴!向后转。”向后转,转过来便可走回安全的军营,但班长有些愣,来时他最后一个是最安全的,去时他第一个可是最不安全的。

“住店吗?”

湖蓝瞥他一眼:“最近做生意啦?”

鲲鹏问:“干什么的?”

车夫仍伸着手:“一路跟着你老担惊受怕呢。”

零是站原地不动,喃喃地问:“就到这吗?”

高地上沉默着。

卅四对这个穿红军服装小孩的仇恨似乎远大过对地主崽子毛鸡蛋的仇恨,用力地在土压五身上一通乱掐。这几乎犯了众怒,几个红军干部和几个延安人都驻足看着。零一直低着头,一副不忍卒视又无能为力的操行。

“啊?那劫先生怎么就不下这道命令呢?”

刘仲达正坐在那里由军统包扎伤口,客人上楼,和摇摇欲坠的靛青交错而过。

“那倒不急。”

韩馥看他一眼,开始报。手指还未触上按键,身后的刘仲达举枪,一枪轰开了韩馥的后脑,枪声在密封的室内震耳欲聋。

“李文鼎同志,我是男人吗?我像黑人吗?”凌琳在零不着边际的猜测中忍无可忍,因为对她这位演员来说,别人的猜错也许就意味着她的表演极不到位。尽管实际上也真不怎么到位。

客人笑着摸摸钉子的肩:“好一颗钉子,可是下雨不打伞要淋出锈的。”

零抬起了头,他是个眼神清澈的男人,尽管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很多痕迹使他看起来苍白甚至有些虚弱。即使是正对了他的交谈对像,他的眼神仍有些游移,似乎心不在焉。

湖蓝终于转开了头:“你很讨厌。一副报效党国的臭脸,其实谁心里都在转着自己的念头。我从不去喊那些,这世上我要对得起的人只有先生一个。”

“先生对你不止这点期许。”

“滚开。”湖蓝喊:“好好盯着一号,我会很愿意看到你出错,然后公私分明地处决你的。”

“谁是一号?”

“三个目标,一号在对面,名叫李文鼎,似乎是砧上肉,可东西最可能在他身上,我们就不好动他。二号马逸林已经出关,我相信他的张扬只是烟雾。”

“还有三号?”

“三号是从窗外一枪干掉日本鬼子的人,他用白朗宁,射击位置应该就是这栋楼,当时我们和鲲鹏的人在这里混战。”

果绿没说话,掏出自己的枪,他用的就是白朗宁。

湖蓝摇摇头:“这枪好带,军统中统老共都用,从这上面查不出什么来。先生现在想要的是那东西不是人,你想办法把一号从头到脚查一次。”

“是。”

“去吧。我要一个人呆会。”

果绿默然走开,走下楼梯时,听到隆庆正雄的惨叫,从逮到手后军统便没断过对他的刑讯。果绿站住,一个刑讯者从他身边匆匆跑上楼梯,他的手上带着血。

果绿开始挑选要随他办事的人,军统的风格一向是各司其职:“绿组的,过来这边。”他和过来的几个人在昏暗的楼梯口低声交代着,听不到什么,反倒是楼上湖蓝和刑讯者的声音传得非常清晰。

刑讯者:“老魁,隆庆正雄又死过去了。”

湖蓝:“治好他,继续。”

刑讯者:“这样他怕是撑不过明天。”

湖蓝:“哪怕撑不过今晚,在他死前我要知道他来干嘛。我不喜欢别人知道我不知道的东西。”

果绿把诸事交代完毕,站在窗前看着对面黑漆漆的阿手店,里边闪动着暗淡的光线。

阿手店的二楼上,零端着油灯,站在远离窗户的位置,在他的视线里对面的店子灯影幢幢,一楼窗前的果绿,二楼窗前的湖蓝看起来如同夜色下褪淡的鬼影。

“举高点,老爷。”

零把灯举高,以便阿手往被打得蜂窝般的墙上补腻子。军统和中统的一场大战让这店子更残破了。

阿手放下了补墙的工具,去拼凑一张被打散了架的桌子。零将油灯放在旁边,他拿起锤子帮阿手把拼凑起来的部分一点点钉上。

“谢谢老爷。”

“别再叫我老爷了,求求你。那些让你活不下去的人才是老爷。”

阿手愣着,一直等到零钉完了他才开始哭泣,是那种乡下人式的抽噎地哭:“他们架打完了,这店也完了。修店要很多钱,这几年就算白干了。”

零拍拍阿手的背:“阿手阿手,你姓什么?叫什么?”

“古月胡。爹生我下来看看我的手,说就是个干脏活的手,人不会记你名字,就叫阿手,阿手好记。”

“胡阿手,别哭了。”

“爹跟我一直在攒钱,攒到我四十的时候就能买个女人。”

零苦笑:“买?”

“有得买就不错了。百子坡有个寡妇,麻脸,可还能生养。这地方女人金贵。买来生个娃,有娃就有后,我跟爹死了就有人上坟了……现在店砸了,又要延几年了。正经的闺女买不起,寡妇也要被人买走了。我今年三十九了。”

零忽然现其实阿手很清秀,他实在不该是这样像家畜般活着的人。零轻轻地说:“阿手,人不该这样活的。”

“这地方就这个过法。”

“去延安吧。你这样的人在那里能好好过日子,你手脚勤快,能干又肯干,会有女人看上你,帮你生娃帮你暖被窝,不是用买的,她真喜欢你。你会有新的房子,自己的地,在地里跑着自己的娃。你活着时看着他就高兴,不是为了死后有人上坟。”

“那不是过得像老爷一样吗?”

“是过得像个人样。”

“你在延安有房子和地?自己女人自己的娃?”

“我……没有。”零苦笑。

“你没有你就说我会有?我不信你说的。我乡下人,不懂啥道理。就知道一个事:老爷都是吃肉的,我们是羊,羊吃草的。你也是吃肉的。”

“如果你想说老爷吃你们的肉,那我是吃草的。”

“你杀人,杀完人没事,你来第一天我想你活不过天亮,可好多人死了你还没死。能在三不管活下来的都是这种人,这种人都是吃肉的。”

零笑得苦涩非常,他看看自己,想要离开。

“你去哪?你要跑了我跟爹就都要给你陪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