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听这开场白,怎么也不像初次相见的人,隐约可见,“当年”他们熟得很呐。

“我记得我有警告过你,不准为他哭丧着脸。”

“哦,事情是这样的。那个姓管的老不死诬赖神医弄死了朝廷命官,据说这属于重大医疗事故,抓了神医全家,全家啊!阿呸,还是个当官的呢,连什么叫疑点利益归于被告都不懂,证据拿不出来,还想把人家满门抄斩,当我们江湖中人好欺负?我们要他知道神医虽然上头没人,可是背后有人!于是乎,我们抓了一姐来交换,哦……一姐是谁你知道吗?这个说来话长,以后再说……”

因为他们不是三个人前往,而是一堆人,同行的还有许久不见的师兄大师和铜人们……

“我知道。”终于,静安缓过神,在这汹涌而来的甜蜜中拾回笑意,轻声回应。

“……你的手到底擦了什么,可以滑成这样?!”积聚在老夫人心口的怒火有了宣泄的途径。只是转念想了想,她突然又平静了,“你王伯伯家的四小姐怎么样?”她的目的很明显,只要这个儿子肯安安分分娶妻生子,别再吊儿郎当游戏人间,那一切荒唐全都可以既往不咎。

“……”这种场景显然不在静安的预料之内。

“……”少了树丛的阻挡,清冷话音和着冷风一同袭来,邢欢颤栗回神,张着唇儿,惊愕地瞪到跟前的那道身影,“……我说了什么?”

“哪来那么多脚?!”体会着明显力度不一的踩踏,永安忍不住身子往后一仰,弯身看向桌底。映入他眼帘中的是一片平静,只有自家娘亲那只来不及归位的腿,他蹙眉抬头,“踢我做什么?”

秉着酒后不驾车的江湖规矩,赵永安抛弃了那辆雇来的马车,转而由任万银送佛送到西。

“嗯,过些天就走了。”她有些落寞地淡去笑意,为什么伤怀?邢欢也不太清楚。

“嗯。”不用说她也知道,无非是劝她打磨脾气吞下任,留下来。

“不碍事的,只要大伯别再大清早的又想要离家出走就好,您不在的这些日子,可把老夫人想坏了,天天念叨着您。”这适时响起的话音让邢欢暗松了口气,套上贤良面具的同时,笑容也变得自然了不少,转身就将手上的包袱递给了一旁的丫鬟,“快把这包袱送回大少爷房间,免得他瞧见了包袱就忍不住想要走。”

邢欢想起很久以前娘说过的话,今时今日,她彻底领悟。

哈,这惊喜还真够大的!

他有那么烂吗?烂到需要先用屎糊眼睛,还得变成蠢货,才会看上他?

“丑女人,你活腻了!”吼出不甘的同时,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晓闲来不及拔剑出鞘,便冲着邢欢横扫了过去。

“啧啧,牧羊女啊,真可怜,那怎么跟官家千金斗啊。”

“我有说过吗?你听错了!”

“那您忙您忙,呵呵,小的告退,顺便把您把门。”这一回小厮反应很迅速,一溜烟的就消失了。想到老家那个才满八岁的妹妹,他很痛心,觉得有必要赶紧写封信,让爹娘把妹妹好好保护起来,以免被二少爷给吃了。

花了好一番功夫,才确定此刻坐在他跟前的女人的确是邢欢没错。

古怪对话发生在了任万银用来藏宝的屋子里,任府热热闹闹举办着捐赠大会,他们却在这儿不期而遇,巧合让邢欢跌落回了现实。他无疑是理智的,他们是合伙人,是带着各自目的撞到一起的狼和狈,或许还能算得上是朋友,唯独如同“你的男人”那般有够嚣张的亲密称谓,他们配不上。

“呐,别说我小心眼,我跟那些长得像你死去未婚妻的女人不一样,我很大度的。你要机会我就给你,说说看,你有什么补偿方案。”维持沉姿态也不是件简单的事,绷紧全身站得久了,还是比较累的,她边说着,边黑顺着床沿入座。

捧着委屈无限放大化哭诉的女人,很可怕;哭诉完又自我安慰一番,并且还想寻求认同的女人,更可怕。这种事不关已的情况下,悟色很难说服自己去给她想要的安抚。

“自己上药去肿,贫僧没伺候过女人,并且不打算把第一次贡献给你。”他惬意入座,支着头,冲她挑起眉梢。

结果迎来的是一记结结实实地闷棍,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脸颊上,眼前一黑后,邢欢骤然倒地,第一感觉竟然不是痛,而是鼻尖不断往外冒的那股暖流。

“你别笑啊。我说认真的!我可以给你煮一辈子的饭吃,跟你一起念经敲木鱼行骗坑人,不计功劳,永远五五分账。我们可以搞一个组合,就叫‘神经僧侣’好了。”

趴在地上的她来不及抬头看,只觉得腰间凉得很,忙着拉扯衣裳,整理仪容。想着,既然逃不过了,那好歹也该像个人样面对相公吧。

“永安哥,你怎么管教下人的啊,那个人凭什么用一种看‘狐狸’的眼光来看我?”小厮临走前别具深意的眼神,让管晓闲嘟起了嘴,严重觉得自己的人格和清白遭到了侮辱。

而他家里那个,每一项都恰恰相反。被他不理不睬地丢在群英楼那么久,她居然还能若无其事地享用那些干粮,毫无怨言。外头的事她从不过问,全权交由他去打理,即使心烦意乱,她也不会懂得他的烦躁,她只懂得端茶送水嘘寒问暖,顺带把自己依附在他身上。

“哪来的?”邢欢又爱不释手地端详了阵,想要感谢他,但过往经验告诉她,感谢之前最好先搞明白东西的出处,免得又被他设计揽下麻烦,莫名其妙就成了他的共犯。

她突然忆起了晓闲妹妹曾说过的话,银牙跟着一咬,不服输的个在作祟,致使她双眸变得炯炯有神,“给我试!”

大师就是大师,很快就心领神会地招来掌柜,“把店里所有素菜全拿上来,快点,贫僧赶时间。”

啧啧,听听!这话多体贴。邢欢难掩酸意地瞪起圆眸,向来只有她体贴永安,原以为话里带刺是他的个,改变不了,现在她才明白,他不是不懂体贴女人,只是不屑体贴她。

“人贩子也会从良,我感化了他……”

“未、未来师太?”回神后,他脑中所有思绪飞快运转,瞥了眼一旁屏风上挂着的花花小棉袄,带着几分不确定地又将目光转回到她身上,询问道。

事实上,除了娘,就没人夸过她漂亮,她也从来不觉得长相有多重要,出嫁前娘说了做妻子的职责就是把相公伺候好,不嚼舌、不善妒……耳提面命,她记得牢牢的,以为只要全都做到,相公就会待她好一些。

“……死!和!尚!”世间的事彷佛就是这么蹊跷,有些人,不认识的时候,就算在同一家茶馆喝茶,可能也遇不上;一旦认识了,似乎天天都能遇上。就好比现在,邢欢的所有惊讶,在听到熟悉嗓音说出的熟悉话语后,全数被愤怒取代。

“你…你要真想成全我,就别赶我走,我在京城无依无靠,你要我怎么活呀,万一、万一遇见那个假和尚,我会被杀人灭口的。”

于是乎,一双双带着讪笑的目光聚集到了邢欢身上。

“邢欢呐,第九次武林代表大会马上就要召开了。”

原来,她跑去任府,结识任万银,为得就是这个?相比之下,当时他天天纠结着她是不是红杏出墙了,三天两头想着要去抓奸,好证据确凿地休了她,实在幼稚得可笑。

“还有块……欢欢说是在管府。”

“管晓闲?”永安口吻平淡。这答案着实出人意料,然而这短短半天他所承受的惊讶已经太多,反倒麻木了。

回想那日在管府遇见穿着尼姑衣裳的她,所有疑惑都有了答案。不管静安出现在那的原因是什么,至少邢欢绝对不是去胡闹的。只是很显然,她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要不然他娘应该有所耳闻了。

想着,他抿了抿唇,一抹冲动的决定涌上了他的心头。

赵永安点头了,郑重其事地答应了娶管晓闲,听说甚至只花了半天时间,就迫不及待地筹备好跑去管府下聘了。抬聘礼的队伍很长,轰轰烈烈的,闹得满城风雨。

老夫人歇斯底里了骂,不管用;一哭二闹三上吊,依旧没用。

相较之下,邢欢却是反映最平淡的那一个,关着房门,不去理会外头的吵闹。

——砰。

房门还是被人一脚踢开了。

承载着浓墨的轻薄宣纸,由上至下,晃晃悠悠地飘落到邢欢面前桌上。

她抬指推开茶盅,眼帘微垂,率先映入视线中的便是那再熟悉不过的两个字——休书。

不同于以往,这一回没有闲到用信封粉饰一番,也没用铿锵有力地甩在她面前。平淡就好像这只不过是封报平安的家书般,可事实上,邢欢能感觉到,这一封休书要比以往的任何一封都认真。

以前,每想到这一天早晚会来临,她便觉得心尖儿痛,生怕自己会承受不起,更怕自己头一次在他面前敞开了心扉哭竟是为了这事。

然而现在,当这一天切切实实地来临了,她倒是心如止水。没有预期中的痛,这不意外;让邢欢意外的是,也没有松了口气的解脱感,反而觉得更为压抑了。

她扬了扬眉抬头看向赵永安,紧抿着的嘴角一直没动,等着他先开口。

果然,他一如既往地按捺不住,没多久,就打破了沉默,“我决定娶晓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