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步跨入房内后,外屋软榻上凌乱的被褥让静安愣了片刻,没有深想,他回过神,撩开曳地的帘幔,大喇喇地闯进了里屋。

她说过,他是相公,她爱他。

刚想要说些什么,就把老夫人迫不及待地打断了,“还是说你更喜欢永安煮的?没关系没关系,你留下来,往后一日三餐都让他做,你负责吃就好。哦,对了,上回那个出手伤你的女捕快,我已经勒令她以后再也不准踏进我们赵家庄的势力范围了,要是以后她再敢欺负你,跟婆婆说,婆婆让铜人继续用木鱼堵她的嘴,铜人很听话的……啊!要不我让大师把铜人借给你做保镖吧?这样闲杂人等以后都近不了你的身。”

就在任万银夹在兄弟与自家丫鬟间左右为难时,最怕冷的邢欢憋不住了,“我醉了,回府了,你们俩慢慢喝。”

“嗯,我帮你留名。等回祈州了,造栋宅子,叫欢楼?”

闻言,邢夫人黑眸一沉,凝视了她许久,紧随着,切切实实地呵出了一声叹,无奈地闭上双眼,仰靠在了椅背上,“邢欢,你觉得从小到大最苦的是什么时候?”

“嗯,还好吗?”另一边,邢夫人的口气也扫去了方才的担忧,淡淡的,听不出过多的情绪。

娘夸她乐观,她觉得自己只是比别人更怕死。

“你又想写休书给我吗?那快点,我赶时间。”她是真的下定决心不再纠缠了。从前邢欢总是以为他们是夫妻,她要做的就是无条件待他好;然而太多的事实让她明白,她认为的好,在赵永安看来都是碍眼的存在。

“两年忍辱负重的日子,她受够了?要不是因为有承诺在先,她早就走了?只有眼睛被屎糊住的蠢货,才会把我当宝?!”

不同于以往一贯的退让与怯弱,这一次邢欢不耐地皱起眉头,仗着居高临下的优势,倨傲挑眉,“晓闲姑娘,你是不是以为四海之内皆爹娘,人人都得宠着你?不好意思,我不是你永安哥,不吃你那套。没听说过好狗不挡道吗?走开。”

“怎么就不可能了。就是因为长得不漂亮不称心,二少才会和晓闲牵扯不清吧。”

“好吧……”有点勉强,不过她可以先应下来,视以后的情况看要不要反悔。

“你也想领休书吗?”见状,永安关窗的动作一顿,冷眸瞪着他。

“看来千金果然能买来一笑!”咬牙切齿的讪凉嗓音不请自来,打断了任万银的话音,也成功召回了邢欢游走的神。

直到隔天,他们在最不该相遇的地方相遇了。

“想我也是因为日有所思地想杀我!”她气鼓出眸儿,宣泄着不满。原以为他们是无嫌隙的合伙人,除了对象不分你我。结果呢?结果他计划任何事都把她排除在外,还把她视作和老干爹同一类的傻子,挨个骗。

这是白纸黑字烙在悬赏令上的字,正如悟色所言,全然与事实不符。官府在哪?她要告赵永安诽谤!就算容貌不可取,那她那些无微不至的伺候呢,也成了不可取的?

“……你去死啦!我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情闹!有没有同情心?”见他那双不规矩的手还当真伸向她的衣襟,宽衣解带的桥段就要上演,邢欢猝然从凳子上蹦起。

她停住脚步犹豫了会,冒然跟上去被发现了怎么办?那么荒芜的地方,“碰巧路过”这种借口不太好用吧?

“贫僧说过很多次了,出家人不打诳语。”他叹了声,哄女人果然是件体力活。

小厮们的拉扯不算暴,可当配合上邢欢的挣扎,场面顿时变得混乱不堪。昨晚缠着悟色大师绾的发髻,她爱惜得很,连睡觉都小心翼翼把头垂在床沿外,眼下在她脖子不断地扭动下,已变得凌乱不堪,杂乱覆住脸颊,遮挡了她大半的视线。

“好了,我没事,下去吧。”相较之下,永安依旧一派悠闲,换了个姿势,继续研究他手里那足以用来擀饺子皮的发簪,淡淡地丢出命令。

肥猪流?这个称呼让小厮翻来覆去思忖了很久,才双眸一亮,有了答案,“你说邢欢哦?她在群英楼思过啊,本来没什么事的话也鲜少会出房门,又不像有些人,闭门思过会吵吵闹闹的,搞不好还要抓二少爷去见官……”

随着他话音一同传来的还有道温暖,邢欢狐疑地蹙眉,低头打量起他塞进她手心里的东西。是个暖炉,造型很独特像只……荸荠,外头覆着层致的雕花,花纹很诡异,她看不懂,只觉得手掌般大小,用来暖手刚刚好,弧度也挺舒适。

“这衣裳是情侣款的,瞧瞧这牡丹纹,纯手工的。江湖上鼎鼎大名的赵家庄知道吗?他们家二少爷前些天就买了两件,一件自己穿,还有件说是给他夫人的。姑娘,您要不要试试?一定比赵家庄二少穿着漂亮。”

“真是巧啊,吃涮锅啊?那相请不如偶遇,一起啊。”率先抵达目的地的悟色,不需要任何人的招呼,自顾自地搬了张长凳入座,还格外自在地冲着邢欢招手,“欢欢妹妹,别扭了,晚了东西就被吃光了。”

“我是习武之人嘛,正常的。”她嬉笑着勾缠住他的手肘,为自己找了个听似合情合理的借口,“对了永安哥,你上次教我的那套剑法,我已经练得差不多了,要不要舞给你看?”

“头上没毛的男人你也敢招惹,活腻了是不是?”

也很肯定眼下屋内姿势暧昧的两人确实是一男一女。

邢欢还没搞明白他想要做什么事,就觉得头皮上传来一阵刺痛,在抬眸时,只瞧见铜镜中的自己披头散发,那个原该守清规不近女色的和尚,却捏着她的发猛皱眉,“做什么,不会真的要给我剃度吧?不用牺牲那么大吧!”

于是,悟色果断决定化被动为主动,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她的腰间,用力一握。

“我没有在好奇他,也没有想要了解他!”她在当众把他的面子尊严踩碎后,还恬不知耻地跑回来夸赞奸夫的发质?而他,竟然还打算耐着子等着她给出个合理解释?活见鬼了。

“你还跑,还跑!”

尽管这门婚事形同于骗,可她短期之内坚决不会坦白。

“那就交给邢欢去持吧,嫁进赵家庄那么久,你也的确该为老夫人分担些事儿了。”

“……”娘!人家都说知女莫若母!您是看不出您女儿已经连想死的心都有了吗?还要替他持婚事?杀了她都办不到!

“亲家母这话深得我心啊,我也想让欢欢出面替持。”老夫人的考量很周全。邢欢的个太宽厚了,若是不趁这机会让她先立威,就怕往后静安娶了妻,对方会仗着大少身份欺负她。但到底手心手背都是,她也不能太厚此薄彼,“静安,你怎么看?”

“我没意见,如果弟妹不嫌麻烦,那就有劳她了。”一字一句,他说得咬牙切齿。她若是敢点头,他一定再摔一次碗,这一次会狠狠地朝着她的脑袋砸!

“好……”

可邢欢就是这么不怕死,不管心口有多涩,她还是硬着头皮应承了下来。天真以为,或许这样,能阻断自己那些要不得的念想。

便是这一声低应,让饭厅气氛陷入僵持,眼看着赵静安当真忍不住随手撩起一旁的碗,突然有个丫鬟冒冒失失地跑了进来,“报告大少爷,有位姓王的姑娘找你。”

“有没有说找他做什么?”没等静安回话,老夫人就忍不住抢白了。

“说是想大少爷了……”这话真麻!

“哎呀,儿子,你不错啊,一晚上就让人家姑娘挂念成这样。”

自家口没遮拦的娘亲,他没空理会。由始至终,他的视线始终胶着在邢欢身上。本想下意识地吩咐丫鬟把人打发走,可当捕捉到不远处那个逃避着他目光的身影后,他承认自己幼稚了,“去告诉她,我也想她了,让她等下,我一会就去。”

语末,丫鬟退下,他毫不遮掩的视线依旧定定地落在邢欢身上。

就这般静默着,静安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或者哪怕只是一个挽留眼神,他也会放弃这种无聊的负气行径。

可是,什么都没有,她一味地低着头,彷佛不管他身边站着的女人是谁,都与她无关。

是啊,与她何关呢?她在乎的人从来只是她挂在嘴边的相公。为了讨他欢心,不惜掩埋掉本,兢兢业业地扮演好贤妻身份,把家持得有理有条,甚至连他这个做大伯的婚事都要手。如今,夫妻之名维持住了,夫妻之实也有了,他凭什么还奢望她能分出神来关心他?

果断起身,逃离这种场面,是赵静安唯一能做的事。

“啧啧,热恋中人也太迫不及待了。来来来,我们继续吃,别理他。”老夫人径自沉浸在自己构想的场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