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的汇报仍在滔滔不绝地继续,赵永安却没心思认真去听,堵窒在口的那口闷气越来越旺盛。最后,他忍无可忍地出声打断,“她真的这么说?”

跟前穿着桃色衣裳的姑娘,高高扬起下颚,颐指气使地喝道,顺势挥了挥手里那柄漂亮的剑,剑鞘上坠着个沉黑色的香囊,随着她甩剑的动作,流穗轻晃,勾勒出刺眼的弧度。

……呸!

“答应我三件事。”

永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深呼吸,勉强维持住镇定,踱步停在窗边,眸色一寒,对上那一张张瞠目结舌又充满期待的脸,“活腻了是不是?都给我滚!”

她一袭青色广袖华衫,上好的丝绸却硬生生被她□在外的白皙肩头给比了下去,肩头绽放着一朵绚丽的海棠,很是妖艳,与寻常刺青不同,那是朵朱砂色的海棠。群衫下摆宛如麦浪般,包裹住她的下半身。

落款:你的男人……不对,“男人”两个字被暴地涂掉了,最后呈现出的结果是“你的大师”

“是梦话。”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过来。”说着,他伸手,将邢欢揽近身边,自在地搂着她的肩,抬手敲了敲跟前柱子上贴着的悬赏令,“你相公也喜欢用这种不符合事实的词来形容奸夫吗?”

“谁打的?”他剑眉一蹙,嗓音里惯有的轻佻味也随之淡去。

邢欢没有任何耽搁,蹑手蹑脚地实施起跟踪。

这一次,戏谑般的话语更近了,紧贴着她的耳响起,邢欢能清晰感觉到炙热温度在她背后氤氲开。轻软语调,是她从未在永安身上得到过的;那种就算自己犯了错,也不怕会被丢弃的感觉,也是她一直未曾领教过的。

然而话音还没散尽,那些小厮就已经架着她,踏着整齐的方步,跨进了府邸。

“我有说过想吃饺子吗?”

“好……”

“为了维持住形象,没事就得飞来飞去,还得经常出现在横梁上啊、树上啊、屋顶上……不换衣裳能见人吗?你以为风度翩翩的和尚造型是那么容易拗的吗?”

边说着,掌柜边令人将一旁的衣架子搬了过来,得意至极地展示起他压箱底的宝贝。

“也对。那是谁?看起来挺帅的,还有点眼熟……啊!啊!和尚,私奔的和尚!”

“讨厌,没事就不能找你吗?吃完宵夜,出来散散步啊。”

郁嗓音让邢欢连犹豫都不敢有,脚下一软,滑跪在了地上。

制造出突如其来的声响后,任万银成功引来了房内两人的注意。可跌坐在地上的他依旧呆呆的,忘了起身。

“那就好那就好,你那么有文化,想必一定懂的。”

直到邢欢的身影渐渐靠近茶馆窗边,他回神抬眉蹙眯起黑瞳,视线追随着她由远及近移动。理智告诉他,这个女人是麻烦,不惹为妙;可那股弥漫在她周遭的落寞太过明显,他想要忽略都难。

“那就是和捕快私奔了?”他的尾音开始不自觉地上扬,牵引着腹腔内的那股无名火一块上涨。

只有那位女捕快紧追不舍,“滚,这伎俩你也玩过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里有纷争、有血腥、有杀戮、还有很多不用做工就能吃饱穿暖的江湖儿女。他们有盖世武功,行踪诡异,所到之处无不受人膜拜。

“别指望我会成全你们,不、可、能。”他重重地吁出一口气,收起剑,也收敛起杂乱的心绪,冷瞪着静安。

“你喜欢她?”这似乎是个很多余的问题。如果他点头,静安也无法保证自己能不能从此压抑祝很明显,对方在深陷边缘,而他已经深陷。

“不喜欢。”永安毫不犹豫地给出了答案,“但我要她,要定了。”喜不喜欢不重要,他就是任地不愿把刻有自己所有权的东西禅让给任何人,尤其是一手缔造出今天这种局面的静安。

“是吗?很多东西,不是你想要就能要到的。她不是东西,是个人,有思想有主见有喜怒也有选择权。”他蹙眉感受着永安孩子气的口吻,一抹不适感飘上心头,这不是小时候抢木剑玩具,做哥哥的必须得谦让。

“哈,思想、主见、喜怒?哥,你还真是不了解她,碰巧,这些东西她全没有。”

“……”他抚额,沉默着冥想了片刻,“嗯,我想过了,与其把她交给你糟蹋,不如我亲自糟蹋。好了,不聊了,我赶时间。”

……

……

一片静默后,孤身伫立在客厅中的永安环顾了圈人走茶凉的光景。

他想一如既往地破口大骂发泄出心头积郁,可浓浓的无力感把他包裹得密不透风,隐吞下萦绕在喉间的涩,他垂眸扫了眼摊开的掌心。曾有些什么被他自信满满地攥握在手心里,他认为那是湿面团,粘上了,甩都甩不掉的烦躁;时至今日才发现,那是一掌的流沙,两年的时间,它在他的指缝中悄无声息地溜走,神不知鬼不觉,待他蓦然回神时,沉甸甸的手心里已轻盈得可怕。

重重深吸了一口气,他凝气黑瞳,唇梢微撇,随着一声不屑的轻嗤,用力攥紧掌心。即便指甲刺得掌刺疼,也不想再松开。

“邢欢姑娘,你爹是不是姓邢?”

“……”废到令人发指的问话声从邢欢屋内传来,静安抬起想要敲门的手顿了顿,眉心微微聚拢。

本想静静等待下文,然而片刻的沉默后,神经兮兮的话音再次响起……

“嘘,邢欢姑娘,不要说话,隔墙有耳,有杀气。”

“……”闻言,门外的静安无奈撇嘴推门,严重觉得聪明男人就该让自己女人远离江湖,这种莫名其妙的江湖气染不得。

“神医,杀气在哪?贫僧帮你渡了它。”他倚靠在半开的门边,好笑地问道。

“大大大大……”习惯的“大师”被神医硬生生的吞下,想起这是瞬息万变的江湖,他必须临危不乱来应对不久前才得知的那些变化,“大少爷,你不是还俗了吗?”

“哦,习惯了。当然,有必要的话,我可以再出家一次。”说着,他抬步进屋,歪过头打量了会邢欢的伤势。干涸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不算深的伤口赫然呈现在眼前。

大少爷就是大少爷,佛门就像他家似的,可以随意进出,诸不知江湖中人贫瘠时多想去庙里做和尚混口饭吃。无奈人家僧人个个眼高于顶,一句“施主没有佛缘”,就把大伙打发了。神医哀叹了声,拾回目光,很快就看懂了这位大少爷的眼神含义,讨巧得回答:“邢欢姑娘的伤势不严重,好好打理的话,连疤都不会留。”

“是吗?那就让她留道疤。”

“欸?”神医诧异了,难道佛门那道坎当真能把人给变了?原先的悟色大师对邢欢姑娘温柔体贴得很,转眼还俗就可以心狠手辣了?同样困惑的还有邢欢,她眨着眼眸抬头,愣愣地轻瞪着他。

“我怕她好了伤疤会忘了疼。”片刻后,他平静地给出解释。

听似寻常的一句话,却大有一语点醒梦中人的威慑力。仿若警句般,让邢欢下意识地抬手抚了抚微微凸起的伤口,那是管晓闲留下,也是赵永安留下的。如他所言,即便疤痕褪了,痛楚淡了,她也不能忘。

因为,这是她用两年心力换来的东西。

他轻扫了眼邢欢,从她恍惚神情中足以猜测出她有听明白他的弦外之音,没有再把话题继续深入,他扬起一贯的浅笑,出声道:“劳烦了,你先回去吧,剩下的我来帮她处理。”

“好。”虽然点头了,可神医还是落地生般地站着,直到静安费解的目光飘来,他才开口提醒,“出诊费还没给。”

“我的女人找你疗伤还需要出诊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