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她如同孩子般,乖巧坐正,双手笔挺挺地安放在膝上,笑脸盈盈等着他的下文。

二少爷大步流星不做停顿地冲进房间,关门落锁,急不可耐地将少甩到床上,烦躁地扯了扯紧束的衣襟,撇唇,目光锁住蜷缩在床上瑟瑟发抖的少,那眼瞳迸发出来的色彩就像是恨不得把床上女人给剥光了。

算不上太过漂亮的脸孔,却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亲和。她半垂着头,眼神有些迷离,始终定定地看着身旁的空位。

他陪她吃香蕉,逼着神笔先生画画像,甚至……

“你做梦都在杀我?!”

“讨厌!那有没有传说中江湖儿女的范儿?”

“还能有谁,老干爹呗,他简直就是个神经病……”她似乎彻底遗忘了是自己多事,偷偷跟踪人家,全然把自己当成了无辜受害者。抱怨的话还没讲完,见悟色突然转身,邢欢下意识地拉住他的衣裳,“你要去哪?”

“死和尚!懂不懂怜香惜玉啊,就算我不漂亮,也没必要剁猪那样把我剁昏啊。”伴着咒骂,她穿好衣裳,用力系妥衣带、腰带,冲去一旁的铜盆旁就着梳洗漱口,瞬间完成一切,以一种令人咋舌的速度。

邢欢不自觉地放软身子,强忍住喉间的那口气随之泄了出来,黑暗中,她闭着眼,额头轻抵在房门上,开口时,声音里透着浓浓的无助,“悟色大师,我煮的菜让人很没食欲吗?”

邢欢最大优点就是够果断,有了决定后,她二话不说,脚步一转,立刻落跑。

“……也没有。”

“那,那回二少爷,江湖人士们已经很久没来我们府上了。经过我多方打探,他们每天睡到中午才起,结伴用个午膳,再一起去黄金白银汇率市场看看,跟着就喝茶看戏,偶尔打下群架,用完晚膳,趁着夜深人静月黑风高去田里偷点西瓜什么的,再一块吃宵夜,跟着睡觉。”

熟悉的话音伴着木屐踢踏声自身后传来。

“这件太妩媚了,你不适合了。”

邢欢喋喋不休的愤懑被远处传来的一惊一乍打断。

那般透着绵的嗓音,他从来没在她面前用过,邢欢记不清揉了多少次眼睛,才确认没有眼花,午夜档的男角儿当真是赵永安。

“说,你是什么身份。”

沿途没有停顿的不止是他的脚步,还有他的嘴,絮絮叨叨的话语不断从弧度致的薄唇间飘出。他在不遗余力地卖弄自己的分析推理能力,譬如那些很玄很飘忽的断语怎么怎么不可信、大师的打扮姿态和长相怎么怎么骚包、以及他最在意的重点……

“再尊敬也不用泼开水吧!!”

“我说大师,您倒是先把话讲完啊。”

她想也不想,猪头继续摇。开玩笑,那个捕快是个母的啊,怎么私奔?

“姑娘,你长得真像我死去的未婚妻。”绿色袈裟的主人一扫方才从横梁上跃下的气势,拔腿就跑,边还回眸抛了个媚眼附送上甜言。

百姓是这么说的,邢欢也是这么认为的。

“……我只是想事情想得太出神了。”她蠕了蠕唇,轻声为自己辩解。

“走了,回家了。”他伸出手,等着她自己握上来。

可是好半晌,邢欢只是呆立在那儿,没有丝毫的动静。就在他瞪眼准备开吼时,她出声了,“相公,那个……你和晓闲姑娘认识很久了哦,感情看起来真不错。”笨蛋!这算什么问题,委婉成这样谁听得懂!邢欢恨不得咬断自己那条不争气的舌头。

“关你什么事。”

就如她所想,赵永安索缩回了手,没好气地哼了句,自顾自地往前走。

她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追了上去,“唔,我没有想要管你的意思啦,只是好奇随口问问嘛。”

“啐,你和任万银认识很久吗?感情看起来也不错啊。”

“……”为什么绕到她身上了?不行,不能就这样打退堂鼓,她不要去相信任何人的话,只要他说没有,她就可以坚定,“我和任万银才认识不到一个月,传说中的君子之交淡如水。可是、唔,可是我听说你和晓闲姑娘在我们成亲前就认识了?”

他身子一震,揪起眉心回眸打量起邢欢,许久没有再想起的事,被她无预警地提起,他心尖颤了颤。很快,永安便猜想到她究竟听说了些什么,“你听说的没错。我第一次见到她的确是在两年前,也的确是一见钟情,就像传说的那样,我自导自演了一出闹剧,为了结识她。嗯,这个真相有让你觉得满意吗?”

与其说他是在向邢欢坦诚过往,倒不如说他在提醒自己。

管晓闲才是他最初认定的女人,是邢欢的出现和存在打乱了一切,他若懂得从一而终,就该迅速让一切回到正轨。

“你饿了吧?走吧,回家煮饭给你吃。”她沉默了很久才出声,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让自己看起来就像平常一样,可以不计较任何事,忍气吞声地过。

短短刹那间,邢欢耗费了心力去承接他的坦率,去懊悔自己的多嘴。为什么要刨究底?明知道有些事埋得太深太久,早就已经腐烂,就算挖出来也是惨不忍睹。

她期待得不多,他可以撒个谎骗她,哪怕漏洞百出;也可以用稍微好点的话来叙述那种让她难堪的真相,哪怕本质一样。

结果让邢欢明白,就算期待得并不多也还是期待,有期待就会有失望。

没等赵永安给出反应,她就率先笑嘻嘻地缠住他的手肘,拉着满脸困惑的他抬步往前走,看起来心情真的挺不错。

赵永安忍不住怀疑自己到底娶了个什么样的女人?两年了,她仿佛不会痛、不会哭、不会生气、不会嫉妒。用贤妻的标准去衡量,她十全十美;可用男人的眼光去衡量,她就是个没有感情的东西。

即便在他坦白了那样的事实之后,她都可以若无其事地为他煮出一顿丰盛晚膳,道道都是他爱吃的菜。偏重的口味,是他的喜好;不放盐的汤,是他的喜好;就连粒粒分开偏硬的饭,也是他的喜好。

毫无疑问,她真的是将他的喜好得清清楚楚,比娘更甚。

不知不觉间,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烹调出来的食物,就像习惯了身边有个沉闷胆怯的女人般。

这种习惯太致命要不得,可还没等他想出办法戒掉,隔天一早,她就给了他更致命的一击。

——报告二少爷,少不见了。

他烦闷地不停在厅堂内踱步,脑子里挥散不去的都是自家小厮的这句报告。就如同前几次一样,他以为离开自己就活不下去的女人,却能在京城这片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次次地玩出走,并且每次都能保证杀得他措手不及、遍寻不到。

“他娘的给我讲清楚!到底什么叫‘不见了’?!”

聚集在厅堂里的下人们就快要被走来走去的二少爷绕晕了时,他善心大发停下了脚步,却爆出了怒吼。尽管二少爷唱爆着青筋怒吼,可是像现在这样脏话随便飚,还是很少见的。

于是,下人们面面相觑,互相推搡,最后由那位心心念念要煮水饺给二少爷吃的小厮为代表,详细描述了一大早在二少房门见到的情形,“报告二少爷,您前些天给二少休书都不见了,衣柜也空了,屋子里剩下一个绣到一半的香囊,还有这封信……”

“你大爷的有信不会早点拿出来吗?!”不等小厮讲完,永安就迅速动手抢过信。

动作之快,让所有人叹服。

信封上清清楚楚地写着“赵永安亲启”,他第一次知道,她的字迹那么娟秀工整,丝毫不像个理该无点墨的牧羊女。可是,这算什么?玩陌生吗?他知道自己的名字还算不错,但她没必要这样连名带姓地唤!

——我成全你。

偌大的宣纸上,只有这四个字,孤零零地伫立着,挡都挡不住地窜入永安的眼帘。

“去他娘的成全!谁需要她成全!你们说,我有允许她成全过吗?真他娘大爷的,那副好像有恩于我的洒脱口吻,算什么意思!成勒个擦全!你们被点了是不是?都给我去找,把京城翻过来也要把她找出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哦哦哦哦……”好不容易,众人在二少爷语无伦次的吼叫声中回过味来,如鸟兽散。

临走前,还能清晰听到二少爷无比纠结地碎念着,“成全你娘!成全你爹!成全你妹!我成全你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