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贞烈的辩解之词还没讲完,一盆水迎面泼来,成功让邢欢噤了声。

唯一剩下的那桌客人……

……

“请问大师,和尚也有证件吗?”他的出现让邢欢很快就忘了那场闹剧,注意力全数被那些证件吸引。她好奇地飘了眼,没能瞧清,怯生生地扯了扯那件绿色袈裟,问道。

“那更好,你爹帮你订了娃娃亲,既然失恋了,就赶紧成亲吧,我去选日子。”

当他想通后,二话不说地猝然从椅子上站了出来,抬脚跨出客厅,不明就里的小厮赶紧拔腿追上前。

“老爷我想通了,不能放任来历不明的人在任府白吃白喝。”他脚步加快,做出慎重决定,打算好好立威,让下人们知道他绝不是单纯继承家业的二世祖,他是很犀利的。

“哦,所以?”

“所以老爷现在要去向那个大师和未来师太证明,我不是那么好骗的!”

“可是老爷……您走错路了,他们在后头那间年久失修的屋子里。”

“……我当然知道,我想先欣赏下这边的风景,要你管。”

话音落下后,他欣赏风景的闲情也随之消失,蓦然旋过身,调转方向继续走。

沿途没有停顿的不止是他的脚步,还有他的嘴,絮絮叨叨的话语不断从弧度致的薄唇间飘出。他在不遗余力地卖弄自己的分析推理能力,譬如那些很玄很飘忽的断语怎么怎么不可信、大师的打扮姿态和长相怎么怎么骚包、以及他最在意的重点……

“我为什么突然那么怀疑他们?强有力的证据就是那位未来师太怎么会那么丑?按理说有佛缘的人都跟佛比较亲近,由此可推断出佛祖应该会比较优待他们,让他们比常人更漂亮更……惊艳……啊!”

末了那两个字他说得很恍惚,伴随着一声凄厉惨叫和重重闷响声。

尾随其后听了无数唠叨的小厮,眼看着自家老爷忽然收住脚步,停在了他口中那两个骗子暂待的屋子外,透过半开的窗户,怔怔望着里头出了神,悠悠突出“惊艳”二字,随后不受控制地撞上了门板。身为小厮,对此,他表示爱莫能助。

制造出突如其来的声响后,任万银成功引来了房内两人的注意。可跌坐在地上的他依旧呆呆的,忘了起身。

他很肯定自己带了一男一女进府。

也很肯定眼下屋内姿势暧昧的两人确实是一男一女。

男人依旧是那位身披绿袈裟的大师,可那位姑娘……

任万银一直觉得自家府里的丫鬟服款式新颖又别致,就是制滥造了点、做工敷衍了点……这些都不重要,因为眼前屋里那姑娘穿着分明就很漂亮。淡粉色的短袍衬出纤瘦匀称体态,她转首低眉,端坐在妆台前,生生透出股灵气。

“未、未来师太?”回神后,他脑中所有思绪飞快运转,瞥了眼一旁屏风上挂着的花花小棉袄,带着几分不确定地又将目光转回到她身上,询问道。

还在神游的邢欢愣愣地点了点头。

见状,任万银眼瞳一亮,忽然大喊了起来,“来人!快,快来人!”

“老爷,您又怎么了?”始终待在一旁的小厮迎上前询问,手握着刚从路过丫鬟手中抢来的扫把,做好了将这两个骗子扫地出门的准备。

被他这么一吼,邢欢骤然拉回了游走的魂,脸颊红潮未褪,她尴尬地转眸看向悟色,相视片刻后,立刻起身,同他拉开距离。她不确定“老干爹”听到了些什么,会不会导致他们前功尽弃,直接被赶出去?

都被泼开水了,牺牲大了啊。

“放肆,胡闹!你们怎么能让这位未来的伟大师太穿这种衣裳,知不知道人家将来是要普渡众生的,那么矜贵哪受得了这种布。立刻去找件配得上未来师太气质的衣裳来,还有晚膳做好了没?你们想饿死未来师太是不是。另外,这间屋子怎么住人啊,迅速去整理间像样的屋子出来……你拿着扫把做什么?对我瞪眼睛算什么意思?还咧嘴!想被扣工钱吗?”

“啧,你很适合玩美人计呐。”那头吼得正欢,悟色大师眯着眼儿笑得纯澈,趁没人注意,再次挨近她,炙热膛紧贴着她微凉的背脊,强烈的反差竟让他萌生出片刻的留恋。很快,他就恢复镇定,奉上浅声呢语,“看来,今晚你想走也走不了,那位施主不会那么轻易放人了呢,我可以委屈点留下来陪你。”

“……”死和尚,他绝对是故意的,算计好的,那盆水泼得别有深意!

真如悟色所料,“老干爹”几乎是供奉出了满腔盛情,逼迫他们在府中暂住一夜。

盛情难却,这四个字在邢欢的字典里从来没有;但当有人能将盛情化作喋喋不休的唠叨,她认输了。

只是后续发展完全脱离了悟色营造出的花前月下轨道。

“老干爹”留他们留累了,强行弹了会琴给他们听之后便去睡了。

于是,眼下的情形是一间房,一盏灯,一对男女,却没有干柴烈火、你侬我侬,只有……

穿着粉紫色袍子骚包依旧的悟色,盘腿坐在硬邦邦的板床上,双眸微闭,面无表情,指尖熟练地拨弄着佛珠,颇有规律的木鱼声在屋内回响,感的唇蠕出好听的佛经。就这么看去,俨然就是个四大皆空的大师在念经打坐,周遭散发出浓浓“闲人勿扰”的气息。

邢欢很想配合他保持安静,默不作声地窝在一旁绣她的小香囊。然而当穿梭在指尖的针第八次扎进指腹中后,她放弃了,“咳!”

她试图用重重的咳嗽声引来悟色的注意,可他就是纹丝不动。

“你该不会真的是和尚吧?”她按捺不住地问道。这儿没外人,他演戏不用演足十二时辰吧?

回应邢欢的仍旧是沉沉木鱼声。

她等了片刻,识趣地闭上嘴,索望着窗外天际出了神。

成亲两年,这是邢欢第一次彻夜不归,不仅仅是因为悟色的话和任万银的唠叨,还带着些许的负气。

负气……于她而言,这是个很陌生的词。

——老夫人,我家闺女没什么优点,就是没脾气好说话肯干活。

这是婆婆当初登门送聘求亲时,娘对她的介绍。于是,这两年来她一直如众人所愿,扮演好这个角色。可就算是再没脾气,当众被自家相公说成无关紧要的人,也会难受吧。

她开始觉得想要逃,不想继续套着温柔识大体的面具过这苟延残喘的日子。

“我答应师父,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就在邢欢有些恍惚时,木鱼声戛然而止,悟色像是终于完成了一场唱做俱佳的演出般,伸了个懒腰,回答起了她方才的问题。

倒是邢欢,半天才回过味来,忍不住拉回视线,惊诧地瞪了他许久,“这么说,你不是假和尚?”

“我没给你看过证件吗?”

“有有有,不用拿了。”见他作势又想把那堆证件展览一回,邢欢赶紧出声阻止,“我只是好奇,哪个庙会破格收你这种和尚。”

这似乎是个挺有建树的问题,只是悟色并不打算去赘述出家的辛酸史。他兀自起身,拖了张凳子紧挨着邢欢坐下,不顾形象地翘起腿,扑面而来的夜风夹杂着的闷热感,让他不爽地扯了扯衣襟,原先紧系着的扣儿随之松开。

致的锁骨弧度跃然而出,邢欢不安分地眼尾一斜,定格了许久,好不容易才扯回视线,却刚巧撞上他目不转睛地目光。她面色一红,尴尬地避开。

“在绣什么?”反而是悟色,照旧肆无忌惮地捕捉她羞赧的神情,随意至极地问。

“呃…剑佩香囊。”她顿了顿,试图说些话来缓解古怪的气氛,“我觉得你身上的檀香味很好闻,刚好相公又不能闻花粉,所以找了些檀香片,给他做个香囊。”

“你不必那么麻烦,我不介意给你闻的。”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他大方地伸手扣住她的后脑,稍稍一压,把她按在了怀里,“舒服吗?爽到了吗?如果还不爽,就建议你相公出家吧,学我念几年经,保证这股檀香味想洗都洗不掉。”

“放放放放开我啦!”她手舞足蹈地从他怀里挣开,心跳就像发髻一般,乱了。掩饰住不该有的情绪,邢欢不屑地撇了撇嘴,理顺发丝,没好气地瞪他,“你没女人要他有,出什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