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不能否认,这是一片贫瘠的土地,尽管它是人类文明的源头,尽管它曾数度建立起强盛一时的王朝,却终究难掩黄沙飞扬、浮尘弥漫下的苍凉,这里找不到一块石头,有的尽是莽莽沙尘,可数千年来巴比伦人却一直居住于此,他们赖以生存的便是那两条被誉为“生命之源”的河流——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

这个古老的民族曾拥有无数辉煌与荣耀,可如今这些早已不复存在,在亚述帝国近百年黑暗残酷的统治下,巴比伦人剩下的只有被奴役的命运和心中难以化开的悲戚。

没有人知道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还会延续多久,但坚强的人们也没有因此而放弃希望,他们依然在无边的苦痛中寻找着快乐,依然在不尽的黑暗中默默祈祷着光明有一天会重临这片土地,依然深信他们万能的马尔杜克神最终会派使者来解救他苦难中的子民,到那时,一切不幸将会结束。

怀着这样的心情,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直到生活在巴比伦南部的迦勒底人在首领那波勃来萨的领导下率先起来反抗已在内忧外患中日益衰落的亚述帝国并在巴比伦城建立起自主的国家,人们的梦想才终将不再仅仅是梦想……

第1章1

从尼撒月跨越现在的3月和4月的第一天开始持续11日的阿吉图新年节是巴比伦最为重要的节日。

清晨,天刚蒙蒙亮,数以万计的民众开始向马尔杜克神庙聚集,赶来参加神圣庄严的祭祀仪式,而所有祭司也早早恭候于庙前,站在最前方的是首席大祭司阿纳德。

身着白色法衣,手执祭司最高权杖,年仅二十的他却有双沉静的眼,在那里没有任何属于年轻人的幼稚与轻浮,湛然的目光透露出的是睿智与祥和。

他温和端正的脸上永远挂着淡淡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可今天不知为何那份笑容好像变得有些不自然。

刚才接到国王,也是他的叔父那波勃来萨的密令,要他在近日说服甲尼撒王子迎娶米底公主,为两国联盟共同攻打亚述作好准备。开口并不难,可他该如何说服王子答应此事呢?

“大祭司。”

身后弟子的轻声提醒让阿纳德有些飘离的思绪归于原位。

正前方一辆由四匹白色战马拉着镶有精美金浮雕的豪华马车已停在路旁,下一刻车门被打开,白发幡然却精神矍铄的国王走了出来。

慢步上前站定,一手抚于胸前,阿纳德俯首致敬。

“欢迎您的到来。”他平静地开口,声音有着说不出的诱惑,轻轻的,明晰而柔和。

“您请。”侧身让出主路请国王进入神庙,可当他刚要跟随进入时衣领却被人从身后拽住。

“不迎接一下我吗?”

不用回头阿纳德也认得这声音,因为它所蕴含的沉稳威严和尊贵傲气是任何人想学也学不来的。

“甲尼撒王子。”没有急着去摆脱控制,他站在原地不动。

“还是老样子!”来人松开手,从黑色战马上纵身而下。

“您呢,近来可好?”边问边转过身的阿纳德在看清来人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诧。

平日清爽干净的二王子怎会允许自己变成这样?!

他那身黑色亚麻布长袍上满是灰尘,束腰的金色长带被胡乱系在身侧;及肩的长发不要说扑上金粉,就连梳理都没有,乱蓬蓬地堆在一起;而那张刚毅帅气的脸庞更是黑乎乎的,辨不清原本的模样,唯一改变的怕只有他那深邃的眼眸和傲然卓立的七尺之躯。

“您不会是刚从战场上赶回来吧。”阿纳德的脸依旧平静,可不难听出他的声音已有一丝波动。

甲尼撒的头微微一点,“仪式一完就回去。”如果这不是父王登基以来第一个如此重大的节日,他决不会丢下战事来此。

“不回宫梳洗一番?”

“没有必要。”他淡然挥袖拂尘,而这瞬间飞扬的沙土让阿纳德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仪式完后请别急于离开,我有事与您商讨。”

对面的人瞥了他一眼,沉默片刻后点头。阿纳德颔首致谢,而后向神庙做出一个请的手势,便与甲尼撒一同走了进去。已挤满阿维鲁巴比伦三个阶层中处于高层的全权自由民,只有他们才有资格进神庙,无权自由民——穆什钦努和奴隶没有这个权力的神庙中有人眼尖地认出他,激动地跪了下去,高呼:“甲尼撒王子万岁!”

一时间所有人为之沸腾,人们接连下跪,响彻天地的欢呼声在这并不宽敞的庭院中爆发,一波接着一波,久久不能停歇。在巴比伦人心中,勇敢机敏、骁勇善战、解救他们于水火的甲尼撒王子犹如马尔杜克天神般神圣伟大。

迈着稳健的步伐,甲尼撒在众人整齐划一的高呼声中走上神坛。

“看来你比我更受拥戴!”国王转过身,没有嫉妒与仇视的眼中尽是笑意和满足。

“父王永远是我最爱戴的人!”甲尼撒俯首,真诚地说。

“好!好!”国王拍着他的肩,连连感叹。

这时其他王子和各地的长老接连来到神庙,与甲尼撒所受的礼遇不同,人民对他们的反应是近乎冷淡的。

而在这些人中有个很特别,是被侍从抬上神台的。甲尼撒的目光从见到此人开始便不曾移开。

“王兄。”他恭敬地俯首行礼,眼中透露出难以抹去的深沉愧疚。

“近来可好?”加尔德贡关心地问,“一定很辛苦,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他摇着头,脸上满是温和的笑意,只是不知为何他的双眼深处竟透露出淡淡些许奸诈的邪气。

“让王兄见笑了。”

“有时间去我那里坐吧,自从伊什娜成为我的阿姆图女奴你就不曾来过我的行宫,说实话你是不是还在意那件事啊?”

甲尼撒的脸瞬间僵了下,他不自然地笑了笑,“没有。”

“那就好,就好……”加尔德贡低头整整衣衫,隐于暗处的唇角悄悄地扯开些许弧度,似安心、似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