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份年轻时的悸动却深深印刻在了欧阳燕姬的心中。很多时候,她以为往事皆已成风,然而只要一见到晴川,心中便又涌动起莫名的怅然,那是,她方才明白:自己对晴川的爱意竟是犹胜往昔,虽然,此刻的她已经是一个三岁女孩的母亲。

这女子便是三公主慕容凛。当年,因为生父朝华贵君获罪,十六岁的慕容凛被贬为幽穆亲王,逐出京城,远配到西北的不毛之地,如此凄风苦雨的生活,已经整整四年之久了。慕容凛之父冰川鸿岐,原是西谷冰川的公子,慕容凛和冰川戒乃中表之亲,两人自□好,感情犹胜亲生姊妹。

他的衣摆轻轻拂动,袖口的金丝在傍晚的余晖中闪着灼眼的光芒,几名鹅黄色长裙的人亦步亦趋地跟随在他身后。长明的台阶特别高,然而,每当他将那些刻着盘龙的石阶被踩在脚下的时候,中总会涌动起莫名的苍凉。

欧阳燕姬原也是极聪明的,十岁时便写的一手好文章,在京城中传为美谈。欧阳靖自是心中欢喜,只望这女儿能考个头名,光宗耀祖。或许是物极必反。哪知欧阳燕姬从十三岁开始迷上了药理,自此一发不可收拾,文章也念不进去了,镇日里只埋首于一堆瓶瓶罐罐之中,几乎不问世事,学业更是一塌糊涂。欧阳靖心中恼怒,几度端出家法来责罚女儿,只望她能有所收敛,无奈文正君对这长女极是溺爱,欧阳燕姬越发有恃无恐起来。

沈瑶瑛记得自己还很小的时候,曾拽着父亲的衣角,仰起稚嫩的小脸,一本正经道:“瑛瑛随爹爹去打仗,瑛瑛替爹爹杀坏人。”

头,很疼。

“阿爹!阿爹!不好了!”突然,那个叫做阿蓝的小厮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一把拽住男人的衣袖,一脸的惊慌失措,“花……花坛……边……有……死人……”

冰川戒眯起眼睛:“我上个月刚刚成亲。少司正大人难道忘了?”

想到这些,东方伏羲只想仰天大笑。

随之,一个婀娜的身影在仆役的搀扶下款款下轿。

花三郎唯唯诺诺地走了出去,小童上来换了茶水,不到半柱香的功夫,花三郎便领着晴川进了屋门。那花三郎冲欧阳素云躬身一笑,转身便退到了一旁,留下晴川站在屋子的正中,与欧阳素云面面相觑。

欧阳素云一边喝着茶,一边笑道:“往日名满京城的红衣晴川如今怎么喜欢上了满身素缟?”她拉长了声调道,“白色,可不吉利啊。”

晴川淡淡道:“那是在下的事,左仆大人不必如此关心。”

欧阳素云咯咯笑道:“那可不成。今后,欧阳素云说不定还要喊你一声‘姐夫’呢,身为小姨子,我怎能对姐夫视而不见?”见晴川的脸色微微发怔,欧阳素云站起身,缓缓走到晴川的身边,仰头拍了拍他的膛,“快去准备准备,换套喜气点的袍子,随我回府,拜过主母、主父,便算正式过门罢。”

晴川却不答话,只是抓住欧阳素云的手,缓缓放下:“欧阳大人,您是京城里面闻名遐迩的淑女,据说,您向来洁身自好,虽然年过双十,至今却还是处子之身,从来不曾踏足我们这种腌臜地方。至于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我想,您应该是明白的罢?”

坐在一旁拱着手的花三郎急得面白如纸:“晴川!你怎可对欧阳大人如此放肆!”

欧阳素云不怒而笑。她退后了两步,重新坐下,依旧笑吟吟地说道:“你终究是姐姐的最爱,我们欧阳家绝不会亏待于你。这样罢,我去请个媒人来说亲,然后再准备一顶鸾轿,以正夫之礼迎娶你过门,如何?”

晴川不语,一旁的花三郎忙道:“好是甚好,只是令侯大人若再找上门来,小的实在不知如何应付。”

欧阳素云慢悠悠地品了口茶:“你便同他说,晴川已经被我姐姐收了,让他到辅部府尹府来要人罢。”

晴川却微微一笑:“左仆大人,我何时答应过你,要嫁给欧阳夫人了?”他眯起眼睛看着欧阳素云愠怒的目光,“其实,我早已与一位姑娘私定了终生,况且她如今已身怀有孕,呵呵,欧阳大人,晴川亦无可奈何啊。”

欧阳素云脸色微微一变:“哦?但不知那良人……是谁?”

晴川道:“其实大人的姐姐早见过她,还替她诊过脉,呵呵,这件事,欧阳夫人亦是知道的呀。”

欧阳素云不语,忽而冲花三郎一笑:“花老板,此事当真么?”

花三郎急道:“大人,你莫要听他胡言乱语。”他对晴川怒道,“小子,你疯了不成。”

晴川却继续道:“那女子貌若天仙,因此,我才倾心相爱。”他笑道,“欧阳大人,那女子之美旷世少见,你自然是望尘莫及了。”

欧阳素云的脸上慢慢有了怒气,随即,又逐渐消散。虽然,此世女尊男卑,但女子的爱美之心却并未因此而消弭,对一个女子外貌的赞美,尤其是异的赞美更能让女人芳心大悦,当然,相反的,当面诋毁一个女人的美丽,便是极大的不敬。但此刻的欧阳素云却只柔柔一笑:“我倒是想见见那人的真容,晴川可否引荐一下?”

“大人是想见我么?”欧阳素云的话音未落,门外却传来一声叹息般的女音,随之,房门被缓缓推开,一个素衣女子倚门而立,目光幽然地看着欧阳素云。晴川的脸瞬间变得通红,又由红转白,万分尴尬地看着那眼前婀娜多姿的女子。

“你是……”欧阳素云却兴致盎然,她起身朝门口走去,在那女子的面前止步,上下打量了一番,负手道,“谁?”

那女子略想了想,道:“沈瑶瑛。”

欧阳素云眯起眼睛,转过头,对晴川讽笑道:“花晴川,这便是你口中的绝色女子?”

晴川道:“大人觉得呢?”

欧阳素云道:“空长一具皮囊,对女人而言,不过是绣花枕头而已。此人弱不禁风,晴川啊,你若跟了她,只怕要吃苦。”

晴川恭敬地作揖:“多谢大人对晴川的关心。”

欧阳素云哈哈大笑,再不多言,只对花三郎抱拳道:“如此,花老板,在下告辞。”

沈瑶瑛默默地倚靠在红漆的栏杆旁,凭栏远望,看着满目萧瑟凛冽,眼眶不禁渐渐有些湿润。晴川悄然走到她的身后,幽然道:“沈姑娘,方才,多谢你替我解围。”

沈瑶瑛转过身,冲眼前瘦高的男子微微一笑:“你亦曾救过我,举手之劳而已。”

晴川道:“沈姑娘想得太简单了,欧阳素云,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她定会寻姑娘的麻烦。”他的脸上有些愧色,“姑娘,是我一时冲动,连累于你。”

沈瑶瑛淡淡道:“我孑然一身,多蒙公子和欧阳姐姐相救,才存活至今,至于生与死,我早已看淡了。”她略微顿了顿,又道,“我只是不明白,公子与欧阳姐姐……”

“往事不过是往事而已。”晴川打断沈瑶瑛的话,“欧阳家,除了婉芝之外,都非善类。这些所谓的贵族……”他冷笑道,“向来以践踏蝼蚁为乐。我又怎么会将自己投入到那样的深渊之中?”

沈瑶瑛默默地望着晴川,不发一语。

晴川叹了口气,仰头望着天边的浮云:“只是,天网恢恢啊,我又能到哪里去?”

沈瑶瑛心中一恸,同样的伤感侵蚀着她的心,泪水,渐渐迷蒙了双眼,她背过身,以袖掩面。晴川看着她,叹道:“沈姑娘,作为世间的女子,你实在不该轻易落泪。”

沈瑶瑛恍若未闻,她已然陷入无边的往事之中,仿若眼前的景致又是当时的颠沛流离、生离死别,萧瑟的风拂过她的衣襟,极为优雅地打了一个弧度,飘飘然,宛若凌波之仙。晴川有些看痴了,沈瑶瑛身上有一种宛柔灵动的气质,让人心生向往。

她低低唱道:“……花似故人相见好,人如塞雁多离别。待留君、重看水边花,花边月。台城路,山如阙。追往事,伤时节。但春风春雨,古人愁绝。……”

晴川道:“沈姑娘是在怀念家乡么?”

沈瑶瑛低眉不语,良久,哽咽道:“回去,亦是物是人非,事事休矣……”她回首对晴川莞尔一笑,神情却分外凄楚:“同是天涯沦落人。花公子,见笑了。”